这V字,我说的是叉开两个手指的手势。这种手势,曾给我带来威严和荣誉,但也曾给我带来痛苦和内疚。
我们五(1)班是全校优秀班级。我是老班长。为了给新班主任杨老师一个良好的印象,我对班级工作更加负责了。果然，开了学没几天,我们班就好几次受到表扬。
可就在这时,班里转来位新同学;名叫陈刚。他穿的衣服又旧又脏，头发很长很长。他也不跟别人搭腔。也许，杨老师有意考察我吧?她安排陈刚跟我同桌，要我多关心他。
一天，我和颜悦色地对他说:“你该理发了。”
“不!”他头也不拾地回绝我。
他这么不友好,真叫人扫兴。更令人气恼的是,他上课经常迟到，也不按时交作业。哼，他这样不守纪律，岂不成了害群之马?我暗暗下决心,一定要制伏他!
这天下午,学校发了票,让同学们自己去看电影。我怕陈刚在电影院捣乱,发票时,有意让他跟我坐一起。可电影开映了,坐到我身边的却是位小胡子叔叔。我问他:“票哪来的?”
他叉开两个手指说:“门口买的。多给了两毛钱!”
我可气坏了!好个陈刚,当起黄牛倒卖电影票了。
第二天一上学，我就在校门口拦住他,叉开两个手指，做出V字手势问“懂吗?”
他朝我翻着白眼,摇摇头:“不!”
“想想看,你昨天下午在电影院门口干的什么好事:”
他还是摇摇头:“不,我没干什么!”
我打着V字手势提醒他“两毛钱!一张电影票你多卖了两毛钱!”这句话，就像导弹一下击中了目标，他低下头不响了。那厚厚的嘴唇撅得高高的,还吐出一个个气泡泡。嚯,他急得鼻尖冒汗了。
见他这样,我也心软了,但嘴上很强硬“你这是破坏我们班级荣誉!这事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我给保密，不过，今后你要听我的话。上课不许做小动作，不许迟交作业，要不...”我又亮出V字手势,“我全告诉杨老师!”
我这一着可真灵。这V字手势,就像足球裁判员出示的黄牌,陈刚见了服服贴贴。
星期三，轮到陈刚扫地。可一放学,他背起书包就走。我一把拖住他:“别溜,扫地去!”
他想使劲地挣脱我的手，还挺有理地说“我要回家做饭。明儿补做还不行?”
我命令他“不行,扫地去!”他两眼露出凶光，恨不得咬我一口才解恨。我立刻打出V字手势警告他,他这才乖乖地放下书包去扫地。
我在窗口一边擦玻璃，一边监视他。我看到他抬手狠狠地一抹眼泪，又扭转头瞪了我一眼，那厚嘴唇里吐出几个泡泡;还一动一动的呢。我知道,他在暗暗咒骂我。
可我是班长,不能跟他一般见识。我装着没看见，还显出挺有气量的样儿:“你别恨我。我也是为你好。听着,今天放学回去,你先得把长头发剃了。明儿英语小测验，可别忘了复习。我们班测验从来没人不及格，你可别来创纪录!”
我这一番话,他根本不愿听。他乒乒乓乓放下凳子,咚咚咚去倒了垃圾,连招呼也不打,奔出了教室。
我的英语成绩，在全班是数一数二的。小测验我从不放心上。可这次为了让教英语的杨老师看看我的水平，我特地将课文复习了一遍,第二天一早,我又默读英语单词。
读了一会,妈妈捧着初级英语课本来了。她在自学英语还拜我为师哩。她问我几个单词的读法，还问我几个英文字母的印刷体跟手写体的区别。我掏出圆珠笔，写在摊开的手掌上给她看过,就背起书包赶紧向学校跑。
英语小测验的题目很容易，我一口气就做好了。我交了卷,回到座位上，一手撑着头,斜看着陈刚，希望他也能考出好成绩来。
陈刚呢，似乎不定心。他写个字,就朝我瞄几眼，眼神是那么凶、那么鬼，叫人捉摸不透。我不想朝他看，可他那一头长发却又令我恼火。哼，这家伙存心捣蛋。明儿卫生大检查,他这一头乱稻草似的头发准得扣分。
下课铃一响，陈刚交了考卷就奔出教室。我一直追到双杠那儿才拖住他“叫你剃头,你为什么还不剃?”他忽然变得凶起来“不,我就是不剃!”
我可气坏了。我亮出V字手势“看着,你别忘了这个!”
“我不怕你!”他吼叫着，“你也不是好人!”
“什么?”我气得说不出话来,指着他:“你...”
他两眼死死盯着我“你自己心里有数!”
我气急败坏地,半天才吐出一句“你....你是小流氓！”
“你是假正经!”他回敬我一句。
“你把话说说清!走,到办公室去!”我拖他。
“别拿老师吓唬人!”他猛地扳住我手腕，又扒开我的手掌，“你自己看,这是什么?说呀!”
我一看，是早晨我写给妈妈看的英文字母VW和几个单词。我不明白他的意思,我瞪着他“这有什么?”
他将我的手一甩,轻蔑地说:“你别以为是班长就仗势欺人。
你早晨一来我就看见了，你考试作弊想赖?”
“你......血口喷人!”我指指手掌，“这是我写给我妈妈看的，不信你去问!”
陈刚鼻子一皱:“问你妈?你妈还不包庇你!”
我一听,又气又急:“你....你诬陷好人...
陈刚神气地叉开两个手指,打出V字手势“这字母写在你的手掌上。你有种喊个同学来看呀!”
他这话，也一下击中了我的要害。是啊，V、W和好几个单词写在我的手掌上，被人看到了，可解释不清啊!我也像泄了气的皮球,低下了头。
陈刚学着我的口气对我说:“听着，这事只有我知道，我替你保密。这下，咱们谁也不欠谁的。你再拿这种手势吓唬我，我就给你全讲出去!”我抬起头，从牙齿缝里对他哼了一声。
他也哼了一声，又叉开手指“看着一一还给你!”
我无力地闭上眼睛，连陈刚走了也不知道。我从没受过这种污辱和恐吓,也从没蒙受过这样的冤屈。
蒙受了冤屈,又不敢向老师诉说。我稀里糊涂地上完课,放了学就直往家奔。一进门,我就扑到妈妈怀里，一边哭，一边讲给妈妈听。
妈妈气得饭也顾不上吃，搀着我要去找杨老师，才动脚，爸爸回来了。爸爸是中学教师。他听完事情的前后经过，闭着眼睛想了会,对我下命令似的说“第一,先把你揪人家小辫子的事儿讲给杨老师听，别尽指责人家。第二,把手掌上的字母给杨老师看。就这样!”
下午一上学,我就去找了杨老师。杨老师听了,指着我手掌上的字说.“就凭这个字母,我就断定你不是作弊!”说着,她端水帮我洗了手，“等会儿,我们找陈刚一起谈谈心,好吗?”我点了点头说“好的!”
不料，下午陈刚没来上学。杨老师和我，就去了他家里。他家真远,走了好一会才到,难怪他有时要迟到。真不巧，他家又没人。一打听，才知道陈刚的娘死了还没三个月，他爸爸就忙着上安徽相亲了。就陈刚一个人在家里....不由同情起陈刚来了。
陈刚没上学,又不在家里,他会上哪儿呢?陈刚家对门的老奶奶扳着手指算了算“啊，说不定给他妈妈上坟去了。”
我和杨老师乘上去城外公墓的公共汽车。我看着酒满阳光的田野，心里却阴沉沉的。杨老师问;“你为什么肯去找陈刚?”
我不加思索地说,“他是我们班的人!我现在想想,这几天，我一直像唐僧对孙悟空那样，给人家念紧箍咒，弄得人家心里也难过呀。我对不起他。我不该恨他。”
杨老师点点头,深情地说:“对啊!当干部,要紧的是关心同学,帮助同学,别尽想着管住人家,要人家听话......
杨老师正说着,忽然,我看到陈刚从窗口一闪而过。他正急匆匆地赶路呢。我想大声呼喊他,可又没好意思张口。
杨老师说“到下一站下车等他。”
好心的驾驶员,听说是老师在找学生,破例停下车来。我们下了车,回转身去迎陈刚。
陈刚一见我和杨老师，呆得站在路边不动了。我跟在杨老师后面，一步一步,向他走去。
杨老师拉着陈刚的手说:“走吧,我们一块儿去看看你妈妈的墓地!”
三个人，走了好一阵，谁也没开口。后来，还是杨老师先说话“陈刚,你没钱乘车,是吗?”
陈刚点了点头,侧转脸看了看我。他像是告诉杨老师,又似乎在对我说:“上次，我....卖了电影票，多讨人家两毛钱,就是为了乘汽车到....他声音越说越低,最后,话儿都咽进肚里了。
我喃喃地说:“这........不知道....说着,我绕到陈刚身边,拉着他的手，默默地走着。偶而，我侧转脸看看他那长头发。现在才知道,他是为了纪念他妈妈的。唉,为什么不问问清,硬逼着人家去理发呢。
陈刚见我低头不响，似乎猜到了我的心思，他小声对我说“班长，后天,我保证去剃头!”
杨老师两眼看着前方,没在听我们谈话。她忽地一转身，叉开两个手指问:“你们说说看,这V字形手势,究竟表达什么意思?”
我一看,脸红了。陈刚马上说“杨老师，班长他....他不会作弊的。我....我是小报复!”
杨老师笑笑:“这我知道。
想想看，这手势表示什么?嗯?
电视里没见过么?”
我一下子想起来了“代表胜利!”
“对!”杨老师说,“外国有些民族，用这种手势表示胜利。依我说呀，一个人能战胜自己,才算得上是个强人,才算得上是真正的胜利!”
“自己战胜自己?”我一字一句地问。
“是的!”杨老师激动地说，“今天,你们俩都曾战胜
过自己，我对你们俩都该打出这个手势。看哪!”杨老师说着,举着V字手势,一直伸到我和陈刚的胸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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