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龚学敏:山河小楷(组诗)

2022-5-16 14:36| 发布者: admin| 查看: 413| 评论: 0

文/龚学敏

茅台镇

赤水河透明的棉袄,穿在镇子身上

敦厚,如旧时人家练就的书法

仅一滴,便可于隆冬之中,写出

天地同春

我本宋人填词时,遗下的一只空碗渴过明清,至茅台。呵呵

唯红高粱不娶,唯酱香剑不佩

唯杯盏环绕,似星宿于夜空绵长

居此镇即为坐拥酒天下

唯赤水河的笔,可以把酒字写死把镇子打扫成天空

在连云港花果山

在齐天峰,东胜神洲古典的素鸥

把啄细的号角,碾成雾

被风吹成,石头的粮食

食一粒长一年

直到大海不停地向岛屿堆积出的盐

咸成刀的山径,收获

一颗猴子的庄稼

毛公碑在徐州的铁路枝上分叉

越过苍梧

把果实硕大在花果山的籍贯中

现世的我,被水帘,把影子

锯开,随也不是,不随

也不是

像是吴承恩涂黑的第八十二枚果

写也不是,不写也不是

那些因,如走不出海面的鱼

银杏是唐朝上岸时踩的脚印

顽石奔跑的姿势,比帆饱满

水果用朝代的秩序

摆成戴着金箍的道具

海面陈旧,辽阔的古风

像走路的水晶递来一粒驯服的石子

姓氏们纷纷低头

板栗熟了

我只能嗅到人群在大地上着装的念想

不能

悟空

山塘夜行图

讲吴语的蟹黄面,在铺面上写字:一二等富贵风流地

只是红尘不见,只是我的口味渐重

品位渐低

俗得比铁皮船底下的运河

还低

年轻汉服,在古装外套的戏台前

一律机绣

在视频客户端里美颜。戏台越老

女人们天生的戏骨越年轻

驶船的师傅指着暗处的小门

说,也有旧人趁夜色出来

寻故事,觅绝情诗中变暗的

簪子

碧螺春被一次性纸杯挤在角落处

莺莺夜夜在此游园,只是

张生的手机早已不在西厢记线装的

服务区

白公祠的白,是夜色中最远的

一处光亮

可惜了,我终还是一世眼拙

山塘七里

一头是唐,一头是被啤酒白话文了的

经济

日出介休南庄古村迎瑞门

阳光的手伸进门洞,大把大把地将时间掏空

驿道的枣树越老,枝上房舍的

疙瘩长得越多

那颗叫做李世民的红枣

被绵山一托

霞光的车,嗖的一下,把整条道

拖进了县志

南庄用村名把时光的豆芽熬长

我在一首旧诗的格律中一转身

刚进门洞

树枝便挂满我一个个日子熬成的

豆腐渣

绵山绵绵,时间再长也是短

谒白居易墓

没有长恨了。连欢娱都变得碎片

长久的事物,不分爱恨

都是美好

包括伊水对岸空空的石窟

爱香山寺跌落在伊水里的钟声

是美好的。爱百媚生是美好的

爱肠断声是美好的

包括皆不见

汽车喇叭响过,凡是无绝期的事物

都是美好的

电瓶车在柳丝与柳丝之间打结

一个绿得唐朝

一个绿得化学。阳光一至

我还没来得及写,柳荫们的风扇

便老了

长恨歌是美好的

在你墓前,把诗中的汉字捧在手心

绕三匝

依旧琐碎,长不起来

像是水电站孵出的灯光,把夜晚

宰得

越来越短

二道白河夜饮图

扶我。夏天硕大的袍子披在美人松身上,像是百科全书中的孤独

酒盏们依次彩排,直至分不清

用梅花鹿谢幕的我

跌倒在哪一棵树的聊斋中

酒总是撤台

把我遗在堆砌的钢管中。一醒

便是金属音箱,滴出的残曲

扶我。瀑布在电视剧里成歌曲的

拐杖。仅存的英雄,沉湎酒中

看能不能炼成剑

飞来飞去的狐。一伸手

黑夜极短,我背着星星在林海中

疾奔,像是中了酒镖的

伤心人

二道白河,比头道白河多一杯酒

人在低处,酒在弥补我们剩余不多

的血性

在柳州柳宗元衣冠冢前读《江雪》

一出声我才知道旷世的孤寂被你钉在此处

飞绝的纸鸟,我只是撕了个小口

面具们便纷纷转世。草地在跑调

从唐朝奔跑到此时的雪

已经覆盖不了他们卑微

我不想读第二句受伤的山峦和药店,比比皆是

在邯郸永年区广武古城

把自己荐成一则成语

趴在城外的衣冠冢上,用《史记》的

一个喷嚏

毛遂在飞,昏鸦们布满平原

把钟声荐给钟,用旧的姓氏,敲一次

尘埃就活一次

酥鱼坐在城头用醋施令

城池中潜伏的水,被店铺的书法

聚拢在口音中

压塌弘济桥的稻草和我饮酒,抬花桌

说话的驴,把成语驮在天上

城池茂盛,天气和砖的生长被预报在

生锈的县衙

致力于天空的香椿用手势给庭院施肥大雁的太极把城墙揉软

成语身着水的新装在石板路上骑车

我用散装的柳絮给他们让道

避开一滴叫做杨露蝉的水

在杭州岳庙,阴天,大声读《满江红》

树枝咳出的秋天像是水洗过的曲调

落叶中的黄金,成鹏,一丝不苟

被光阴啄食

江南的阴,把声音揉搓成救命的绳索

西湖,是最后一丝力气

在一首词中偏安

朝露一味地红下去,缨

从苍白的风中吐出枪来

树妖绕过草纸,无须黑字

夕阳在鸟羽上练武

鱼活在云中。练剑不成的鹰跌倒在宋朝文字写出的风波中

岳鹏举,满江已红过,路未满一万

我只是把闲着的月亮,做成词牌

给你在照路

杭州龙井村饮茶

竹榻的衣衫从夕阳的软语中涉水而至

茶无衣

净身的井,植在湖西去的暧昧中

稚嫩是一种天象,命不该绝

在水学着说话

把天色当作亲人

茶寮在发黄的帖上空旷,再不信水坐下饮一些的,就那三两只鸟而已

花生的桌,开花,又与花朵无关钟声把路晃得隐秘些,皆无关联

鹅,走在我去年写下的竹杖前面

把仅存的一滴水,种在地里

想着收获一条河,丰满,硕长,柔

像是怀里的一束稻

茶闲,诗一处的留白,可植三五棵来年,沏给汉语

在当涂谒李白墓

钢架桥上疾行的白话诗,用长短句

拍岸,淋湿的平仄

在大棚里长成蔬菜状

沿江而下,至南京,镇江,上海

胖成无韵的煎饼

采石矶被诗风一遍遍刮着

依旧五言,七律

像是汉字中瘦瘦的白,与风月无关

青山与青莲之间是眺望过的山水

眺一望,背负山水的那人

便被画作月了。时间一概噫吁嚱

用新诗的竹篮打些江水,在墓碑上

植一枚月,水痕一干

李白二字,就有新诗写出的月了

每一首新诗都是你的守墓人

每一位游人,都是你当年写下的诗句

被水冲散,今天,又聚到你的身边了

在重庆城口再读《夜雨寄北》

烛光剪辑的飞机,走在生锈的路上

半空中死去的雨滴遗在每个朝代

拐角处的绝笔

被木匠打成一棵朝西生长的窗户

在城口。翻开的书是高楼的叶子西风一吹,人世间便挂满悲凉

汽车的雨沿着公路滴在城市干涸的

相思上。蝴蝶转身时的蓝色

在倒车镜里卸妆,把我晾在唐朝

肥硕的路标上

把巴山拧干,晒在钢筋搭成的

唐诗丛中。在李商隐的名字里被笔画

的迷宫淋成一只给汉字看家的狗

用吠声撕下城口二字,揉成一柄刀

切碎气息尚存的夜雨

用来把脉,煎药

把枞树的旧荫做爱情的引子

医自己的诗歌,和男女的通病

夜固原

暗处城垣上坐着那么多春天,我抽出

汉语读音中最硬的一张

咸风一吹,世事如盐渍的马嘶

灯光们纷纷披甲,替我的懦弱戍边

夜空中守着时光的妇人

用手念想,那些被张贴的剪纸

如同出头的鸟

我是柳条抽在奔跑的风身上的那声

尖叫

固原一动不动

创可贴一样,趴在黄土广袤的躯体上

长城一直长到战国,秦地老迈的

春天

在高处看我,水土服不服

飞机的剪刀掠过,我一抬头

固原的气味

从天上遗落下来,砸在了我身上

再登六盘山

一步步朝山上走去的残雪,是扼守

高度的最后一道防线

如高擘旗帜的手臂上,紧紧地

缠着的绷带

一杯西风烈的酒,从高处一泼

成后世剑客

心怀悲壮时,舞出的雪片

残阳本是血,就看你能不能把它洒在空中

大雁远行,把剑锋埋在群山的隧道中

把我遗在高速公路的尽头

像是旷野中,最难熬的

一个冬天

在河姆渡口

稻谷还在,用来成熟稻谷的时间

一动不动地站在这里

风一样的我,空虚,徒有姓名的壳

解说员一说,便碎了

渡口渡来渡去,过往最多的

还是河水自己,我只是一声

斑鸠身边的配角

炭化在考古的镊子上

风来长一年

雨去消一岁,直到头发苍白

那人手中的稻谷,还在对岸

我只是一棵把很远的水路站直的秧子

每天都是渡口新的封面

对岸即封底

书中所有的字,稻米一样真实的字

从来,不敢成熟

每一粒谷壳里都是一个盛满白色的

夜晚。风一直刮着

稻米是我们从未离开过的

摆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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