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布雷希特专栏:我认识的捷杰耶夫

2022-5-16 11:55| 发布者: admin| 查看: 404| 评论: 0

【英】诺曼·莱布雷希特/文 石晰颋/译

我认识的瓦列里·捷杰耶夫是个夜猫子。哪怕其他人已经昏昏欲睡,他也能一刻不停聊到天亮。有一次在鹿特丹,他安排两位年轻钢琴家演奏四手联弹版斯特拉文斯基《春之祭》,演出结束,余音还震得窗玻璃哗啦啦响的时候,他去后台那两个年轻人的化妆间打招呼,然后坐到立式钢琴旁全凭记忆把整首曲子又弹了一遍。



瓦列里·捷杰耶夫

接下来我们去吃晚饭,喝了一瓶伏特加,然后在城里散步,他一路上都试图说服我,与被过度赞美的斯特拉文斯基相比,普罗科菲耶夫更为“重要”。他的论据大部分是囫囵吞枣的苏联宣传产物——普罗科菲耶夫在1930年代中期回到俄国后写出了最好的作品,而他的对手却在颓废的西方国家江郎才尽。至于莉娜·普罗科菲耶夫被送去西伯利亚,她的前夫的故事,就不要多提了。“他活下来了。”捷杰耶夫耸了耸肩,神情中有着某种冷酷的满足。

走到一个偏远的郊区后,我意识到我们已经彻底迷路了。“我在鹿特丹就知道怎么过马路,从酒店到音乐厅再回来。”捷杰耶夫如是说,他毫不在意。我们回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起。“有给我的传真吗?”他问酒店前台。鹿特丹是他在国外的第一份工作。他没有学会一丁点荷兰语,并因错过排练而激怒了乐手,但他有一个强有力的乐迷俱乐部,以至于这座城市每年秋天都会举办捷杰耶夫音乐节,直到——嗯,你知道这是怎么结束的。

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圣彼得堡,当时他正在马林斯基剧院重演《火天使》——一部因其无调性的音乐和放纵堕落的内容而长期被禁止的歌剧。捷杰耶夫认为这是一部现代主义的杰作,能够与《沃采克》和《璐璐》相提并论。在我回家前,他派来一辆豪华轿车接我去他的办公室,关在里面一直聊到凌晨两点。还有两个电影制片人在外面等着。

他的精力、音乐性和令人难以置信的机智无法不令人佩服,使歌剧和芭蕾舞在分崩离析的俄罗斯帝国中存活至今。他的妹妹拉丽莎为他工作,担任排练钢琴伴奏。他还跟我说过,到他准备生孩子的时候,他母亲会在北奥塞梯给他找一个新娘。撇开种族不谈,他的家人知道如何在苏联体制中工作。一个曾为斯大林设计坦克的叔叔把捷杰耶夫送进了里姆斯基-柯萨科夫音乐学院里难以捉摸的伊利亚·穆辛教授门下。

我是从捷杰耶夫嘴里第一次听到弗拉基米尔·普京这个名字。捷杰耶夫曾经将马林斯基剧院的收入存在俄国的一家银行,而和1990年代许多其他银行一样,这家银行也破了产。身无分文的他向当时担任该市副市长的普京求助,来保证剧院能发得出工资。普京成为总统后,将火鸡肉销售的全国垄断权给了捷杰耶夫,使他成为一个拥有私人飞机的小寡头,而且据说他在高加索地区也拥有一座像普京那样的宫殿。普京和捷杰耶夫的交情可以追溯到很久以前。

我第一次见到他是通过一位芬兰朋友、评论家塞波·赫金海莫(Seppo Heikinheimo),他是我所认识的最出色的指挥艺术评论家。塞波在芬兰中部为捷杰耶夫创办了一个音乐节,我和他还曾在一个愉快的星期天一起去给瓦列里找一个让他自己能造一座乡间度假小屋的地方。那附近还有一个始于14世纪的桑拿浴室。我和捷杰耶夫,还有他一直以来最好的朋友、钢琴家丹尼斯·马祖耶夫曾经在那里度过了一个白夜。那两人身上有一些不成熟的东西,一部分像Boy's Own(英美在19世纪-20世纪初流行一时的青少年男性杂志),一部分像Boyzone(“男孩地带”是个爱尔兰男孩乐队)。马祖耶夫说,他计划在西伯利亚老家伊尔库茨克为捷杰耶夫建造一个音乐厅,作为他去中国和日本巡演的中转站。不用说,普京会买单。

在一间芬兰桑拿房里没有多少地方可以保守秘密,于是我对捷杰耶夫有了更深入的了解。接下来的几年中他对我写的某些东西提出异议,然后就断绝了联系,直到他心血来潮时再重修旧好。在2004年北奥塞梯的别斯兰校园大屠杀发生后,捷杰耶夫打电话给我,说他要改变当晚与维也纳爱乐的音乐会曲目,加入柴可夫斯基的《悲怆》交响曲,那场演出让乐团中的许多人至今仍感珍惜。尽管他在成长历程中变得越发富有而遥远,人性的一维始终占据着最重要的位置。

我们共同的朋友塞波当时为抑郁症所苦。一天晚上,塞波站在阳台上,想要一跃而下,当他正要关掉手机的时候,响起了来自捷杰耶夫的电话,并劝他冷静下来。那之后我再见到捷杰耶夫是在科文特花园的一场乏善可陈的威尔第《麦克白》演出后的演员晚宴上。我等着他开口。他盯着我,说出的是:“塞波。”我们这位朋友不幸地完成了他的又一次尝试。

捷杰耶夫今天已经年近七十,被世界大多数国家拒之门外。我不会怀念他的指挥,因为他的音乐会经常是排练不足、任性而敷衍的,显示的是对公众和他自称为之服务的音乐的蔑视。不久前,捷杰耶夫早上在莫斯科指挥,同一个晚上又在卡内基音乐厅登台。有私人飞机的话你能做到这一点,也许这是与马祖耶夫打了个赌,但这不是一位艺术家的行为。捷杰耶夫早已被各种权力的概念所取代。

不过,话虽如此。我不喜欢抵制行为。我之所以分享这些个人回忆,是为了表明在被禁绝的艺术家之中,捷杰耶夫仍然是一个具有独特天赋的人,他可能还有能力通过艺术来救赎自己,以及他的观众。在我认识的瓦列里·捷杰耶夫身上,总是有一些好的东西。我希望他,以及我们,能够再次找到它。



责任编辑:顾明

校对:刘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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