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故事：鬼头案

杨传林应邀去好友刘祖鑫家做客，两人喝了不少的酒。醉意熏熏的时候，刘祖鑫告诉杨传林说，他家有个很隐秘的角落养了一种极其稀罕的花，保证杨传林从未见到过。不过那花是他继母的心肝宝贝，据说未养成前，是不能见人的，否则那花很难养活，因此从不许人去看。
曾经有丫鬟好奇，去偷看了那花，后来被刘老爷一生气，远远地发卖了去，后来再也没有人敢去偷看那花了。
刘家继母花美娘杨传林知道，那是刘祖鑫的爹刘老爷的心头肉。刘祖鑫的娘死得早，刘老爷一直没有再娶，后来有一次他出去做生意的时候，突然带回来一个千娇百媚的女子，大张旗鼓地娶了做续弦。
自从娶了花美娘做续弦之后，刘老爷连生意都不做了，天天在家里陪着花美娘，连门都不出。如果要出门或是见客，那也必带着花美娘。两人恩爱无比，形影不离。

听了刘祖鑫的话，杨传林嗤之以鼻。杨家以养花为生，是最有名的养花世家。从小被当做杨家掌舵人培养的杨传林哪种花没有见识过？说句不怕闪了舌头的话，有些花杨家有，皇宫大苑都不见得有。
见杨传林一脸的不以为然，刘祖鑫非要拉着杨传林去看。杨传林也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经不得激，于是不顾刘家的禁忌，就真的跟着刘祖鑫去看花。
这时正是太阳最大的时候，刘老爷和刘祖鑫的继母都在歇午觉，下人们也是能偷懒的都去偷懒了。因此刘祖鑫拉着杨传林一路走过去，竟然没有碰到一个人。
两人七拐八拐地走了半天，终于来到了一个很偏僻的角落里，角落里有一间小小的房子。
“就是这儿了。”刘祖鑫小声说，“要不是我好奇，远远地跟着我继母来过一次，我都找不到地方……说起来，我也还从未见过那花长什么模样呢！”
说着话两人偷偷地向房子里面望去。只见房子里面十分奇怪，什么都没有，就只在房子的中间种了一朵花。那花也十分奇怪，只长了七片血红的叶子，一根血红的花枝，花枝上只有一个血红的花苞，还未开放。
似乎感应到了有人在偷窥它，那本来垂着的花苞，突然缓缓地抬了起来，慢慢地转向了刘祖鑫和杨传林这边，十分诡异地点了点头……
刘祖鑫和杨传林感到有一股寒意从心底慢慢地升起，渐渐地弥漫了全身，两人不约而同地大叫了一声，转身就逃……
两人一口气跑到了刘祖鑫的房门前，这时，杨传林突然脚一滑，“咔嚓”一声，小腿竟然断了。

刘祖鑫急得大喊起来。仆人们听到了喊声，连忙赶了过来。有的忙过来搀扶杨传林，有的连忙去禀报刘老爷。刘老爷和花美娘都赶了过来，一看情形，忙不迭地吩咐请郎中。
郎中来看了之后，说杨传林的腿伤筋动骨一百天，不宜挪动。刘老爷赶紧吩咐下人们收拾了一间房子，好好地安置了杨传林后，又忙派人去通知杨传林的爹娘。
杨老爷夫妇赶过来看了杨传林之后，觉得很过意不去，想把杨传林带回去养伤。
刘老爷和花美娘赶紧上前阻拦：“还是留在我们刘家养伤吧！一来贤侄是在刘家给摔伤的；二来郎中也说了，伤筋动骨，不宜挪动。为了贤侄着想，还是让他留在刘家养伤比较好。”
刘老爷和花美娘言辞恳切，神情殷殷，杨氏夫妇却不过情，只得把杨传林留在刘家养伤，心里不由得想着，这花美娘虽然年轻，但又貌美又贤惠，怪不得刘老爷把他她当成心肝宝贝。
时间飞逝，转眼已是半夜了。陪夜的仆人睡得十分香甜，正在微微地打鼾。杨传林却怎么也睡不着，脑海里不时浮现出白天看到的那诡异的花。那是一种什么花呢……
杨传林正在苦苦地思索着那花的名字，突然有一个圆圆的，像球一样的黑影，穿过窗子飘了进来。
那黑影飘到杨传林的面前，突然不动了，左边歪一下，右边歪一下，似乎在打量着杨传林。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杨传林仔细一看，那黑影竟是一个十来岁的男孩的人头……杨传林吓得叫都没叫出来，一声不吭地就晕了过去……
过了半晌，杨传林悠悠地醒了过来，一看，那鬼头竟然还在自己身边。他吓得浑身直抖，心都要跳出喉咙眼了，正要大叫。那鬼头突然流下泪来，撅着嘴巴傻乎乎地道：“我活着的时候没有人肯和我玩，我死了还是没有人愿意和我玩……”
见那鬼头并没有恶意，说话神情又很可怜，杨传林的心突然软了下来。他不那么害怕了，试探着问道：“你是谁？是怎样去世的呀？”
鬼头笑嘻嘻地回答道：“我叫小三子，那天伯伯带我到花园去玩，我就……就变成一个鬼了。”
杨传林忍着恐惧，又问小三子道：“你的身子呢？到哪里去了，为何只剩下一个头了？”
小三子茫然道：“伯伯和我玩了之后，我的身子就不见了，我也不知道它到哪里去了？”
杨传林觉得这个小鬼头更可怜了，恐惧感也就越发地少了。
一人一鬼头说着话，这时，鸡叫了，小三子露出了害怕的神色，匆匆地告诉杨传林道：“我得回去了，不然要被爷爷、叔叔、姨姨他们责骂的。”说着，小鬼头穿过窗子，不见了。

看着消失在窗外的小鬼头，杨传林只觉得自己像在做梦一般。不过，很快杨传林就知道自己没有做梦了，因为，这晚半夜的时候，他的房间里竟然来了包括小三子在内，整整六个鬼头，而那个陪夜的仆人，不知怎么的，竟然比昨夜还要睡得香。杨传林叫了他几声，他连身都没有翻。
这六个鬼头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要不是昨晚小三子来打了个前站，让杨传林有了点心理准备，他肯定自己会活活地吓死过去。
不过即便如此，杨传林还是被吓得够呛：“你……你们有……有什么事吗？”
见杨传林直愣愣地看着他们，吓得连话都说不囫囵了，一个老鬼头飘了出来，对着杨传林点了点头，很有礼貌地说道：“惊吓了公子，是我们的不是，还请公子谅解。”
另外几个鬼头也齐齐地飘了出来，冲着杨传林连连点头，争先恐后地向杨传林道歉。
见这几个鬼头如此的有礼貌，一点恶意都没有，杨传林这才勉强把心定下来，慢慢地不那么恐惧了，一人六鬼头便开始攀谈起来。
老鬼头一一地给杨传林介绍他们：“我是这府里当年的老管家，姓莫，三年前溺水而亡。”
指着两个中年模样的鬼头道：“他们俩是这府里的护院，一个姓金，也是死于三年前，不过比我迟半年；另一个姓郑，死于两年前。他俩都是摔死的。”
又指着两个丫鬟模样的年轻女子道：“她们俩是这府里的丫鬟，一个叫春兰，一个叫春梅，相隔半年，生病而亡。”
最后指着小三子道：“他是今年刚死的，大概死了快五个月了。因为这孩子有点傻，所以我一直没搞清楚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杨传林听出了门道来了，他惊讶地问道：“这个府里好像每隔半年，就会死一个人是不是？”
老鬼头欣慰地连连点头，道：“公子不仅具有阴阳眼，还这么聪明，真是难得！”
“阴阳眼？”杨传林莫名其妙地问道。
“公子若是没有阴阳眼，只能看到黑影，是看不清楚我们的面目的。”老鬼头见多识广，告诉杨传林道。
杨传林这才恍然大悟，为何小三子会来找自己“玩”。
“这就奇怪了，既然您是溺死，他俩是摔死，而她们俩是病死的，都不是被砍头而死，那为何你们都只剩下了头，你们的身子哪去了？”杨传林奇怪地问道。
“说来奇怪，”老鬼头想了一会儿，回答说：“我们六个鬼都不知道自己的身子到底哪去了。我们已经把府里到处都找遍了，都没发现我们的身子。”
“那你们的头被放在哪儿呢？”杨传林又问道。
“在一个极大的坛子里。”老鬼头叹气道。
“坛子里！坛子里！”小三子在空中翻着跟斗，高高兴兴地嚷着。
其他五个鬼头不由得羡慕地看了小三子一眼，心想做个傻子也挺好，连变了鬼都是那么开心。
“你们六个的头都在一个坛子里吗？”杨传林皱着眉头问道。
“在一个坛子里。”老鬼头肯定地回答道。
“那这里面肯定有蹊跷。你们想啊，你们六个的身子都莫名其妙地不见了，而且是每隔半年就死一个。死了之后，你们六个的头又在同一个坛子里。这说明你们都不是正常死亡，而杀害你们的应该是同一个人。只是我想不明白他为何要伤害你们，并且他拿着你们的身子去做了什么？”杨传林分析判断道。
“正是如此，所以我们才来找公子的啊！看来我们是找对了。”老鬼头高兴地说。
其他四个鬼头也连连点头，热切地看着杨传林。
小三子又在空中翻起了跟斗，高高兴兴地说：“来对了，来对了！”
“所以还请公子为我等几个屈死鬼申冤，好让我们得以去阴曹地府报到，重新投胎转世。”老鬼头恳切的请求道，没有身子不能行礼，便把头深深地点了下去。
其他的五个鬼头也深深地点了下去，连小三子也不例外。
杨传林看得一阵心酸，立马答应了六个鬼头的请求。他问道：“放你们头的坛子在哪儿，你们知道吗？”
“这个我们是知道的，就在花园的一个角落里，被埋在了地下。”老鬼头回答道，“旁边有一颗老桃树，很好认。”
“我记下来了。”杨传林点头说。
说着话，鸡已经叫了。老鬼头他们几个要回去了。临走时，老鬼头十分关切地对杨传林说：“那个人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你可要小心呀！”
杨传林点了点头。
天亮之后，杨传林正在闭目养神，刘祖鑫来了。
见刘祖鑫来了，杨传林也不隐瞒，把服侍的下人支开后，就把这两晚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刘祖鑫。
刘祖鑫像听天书一样，惊讶极了。要不是他和杨传林是至交好友，深知杨传林的为人，知道他从不说谎骗人，他都要以为杨传林是在和他开玩笑了。
“我怀疑这件事和你继母养的花有关。”杨传林郑重地说，“这两天我一直在想，你继母养的那种奇怪的花到底是什么花。我记得我家有本古书，上面记载着一种那兰提花，和你继母养的花很像。”
“那兰提花？”刘祖鑫茫然道，“我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花。”
“那兰提花很难养活，因为它要靠吸食血肉才能长大。不过那兰提花一旦养成，就会成为主人最忠心耿耿的好帮手。因为那兰提花有一个特性，它吸食了什么动物的血肉，就会具备那种动物的本能。”杨传林道。
“那照你这么说，它要是吸食了人的血肉，岂不是可以具备人的本能？”刘祖鑫害怕地说。
“你想想那天我们去偷看花时的情景……”杨传林低声说道。
刘祖鑫的神色越来越恐惧，他急忙站了起来说：“我得赶紧去告诉我爹。”
“不行，你不能去告诉伯父，那样我们都会有危险的。”杨传林说，“你就这么一说，伯父会相信你吗？你继母要是咬死不肯承认，你又有什么证据呢？”
刘祖鑫颓然地坐了下来，哭丧着脸道：“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你想法子让我爹多带几个人手过来，等他来了，我们就有人手可用了。”杨传林说。
刘祖鑫心事重重地正要走出去，杨传林赶紧叫住了他，让他别露声色，要想个好一点的借口，把他爹杨老爷叫过来。

刘祖鑫办事还是挺靠谱的，天快黑的时候杨老爷就从家里带了五六个身强力壮的仆人匆匆赶来了。
原来刘祖鑫找的借口是杨传林的腿伤恶化了，要赶紧抬回家去治。
杨老爷只有杨传林一个独子，听了这个消息，慌了神，只派了管家去跟刘老爷打招呼，自己却先来到了杨传林这里看人。
见杨传林并没有什么事，杨老爷一愣，生气地问杨传林为何要骗他。
杨传林忙让几个下人出去，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他爹。
杨老爷一听，紧紧地皱起了眉头：“花美娘肯定是个妖怪，因为那兰提花本身就是妖物，只有妖怪才能驱使。”
“爹，我们到花园的角落，那棵老桃树旁，把装人头的坛子找到，用它作证据，去向刘伯父揭露花美娘的真面目，这样她就不能继续害人，那屈死的六个人也就能投胎转世了。”杨传林说。
事不宜迟，杨老爷赶紧带着仆人去把坛子挖了出来，拿到了刘老爷跟前。
刘老爷正和花美娘在吃夜宵，见杨老爷突然抬着个大坛子走了过来，脸色大变，怒气冲冲地说：“杨老弟，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就得问你新娶的妻子花美娘了。”杨老爷大声回答道，“你问问她，她养的是不是那兰提花？”
花美娘一声不吭，只是看着刘老爷。
听到那兰提花这几个字，刘老爷的脸色变得更厉害了。
见刘老爷一直狠狠地瞪着自己不说话，杨老爷干脆把坛子打开给刘老爷看。
这时，天已经完全黑透了，月亮高高地挂在天上，几道黑影突然从坛子里飘了出来，其中一道黑影很是激动地朝着刘老爷扑了过去。随即一个十来岁男孩的声音响了起来：“伯伯，伯伯，原来你在这里。那天你和我玩了一会儿，我的身子就不见了，你把它藏到哪里去啦？”
“原来你在和妖怪在同流合污，刘兄，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了？”杨老爷悲愤地问道。
见隐瞒不住了，刘老爷大笑起来，渐渐化成了一只兔妖，说道：“你那刘兄早就被我吃了……那兰提花每半年就要吃一个人的身子，才能长一片叶子，等它有了十片叶子后，它就能开花，到时候，再把十个人头喂给它，它就会天下无敌，横扫妖界，我就能成为妖界之主，再也没有妖敢欺负我了……你最好少管闲事，不然，我连你一起都拿去喂花。”
原来，这化作刘老爷的兔妖在妖界一直受欺负，于是费尽心思寻来了那兰提花，吃了刘老爷后，自己化成了刘老爷的模样，混在了刘府，一直在暗中杀人，以喂养那兰提花。
兔妖说着，就要来抓杨老爷。杨老爷早有准备，几个仆人手拿铺网，弓箭，大刀冲了出来，几下就把兔妖给干翻在地，抓了起来。
这兔妖的战斗力真不是一般的弱，难怪被其他的妖欺负。
抓住了兔妖，几个仆人又要来抓花美娘。花美娘赶紧求饶，说自己并不是妖，是一个青楼女子，被兔妖胁迫来照管那兰提花，给他打掩护的。因为这兔妖法力不高，时常会现出原形，因此经常需要花美娘掩盖行藏……
难怪说和花美娘恩爱无比，走到哪里都要带着花美娘！杨老爷这才恍然明白……
兔妖犯有杀人罪，杨老爷做主，把它杀了。那六个鬼头和真正的刘老爷终于可以去转世投胎了，他们感谢了杨老爷和杨传林一番才离去。
花美娘并没有什么罪孽，便让她在刘家做了一个养花娘。
至于那兰提花，杨老爷和刘祖鑫、杨传林商量后，决定还是毁了。那花已经快成精了，被毁时竟然怒骂众人，恶狠狠地瞪着大家，让大家都不由得后怕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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