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故事：鬼娘子

天寒夜深之时，年轻侠士林琛走进了一个小巷中，意外地看见冷冷清清的巷子里竟然摆了两个摊子在卖吃食。
一个摊子的主人是个老头，花白的胡子，满脸的皱纹，看不出本来颜色的棉衣，卖的吃食只有汤。
另一个摊子的主人就让人眼前一亮了。那是一个妖娆妩媚至极的年轻妇人，这么冷的天，上身只穿了一件豆绿色的小袄儿，下面是白色袄裙，衬得那小蛮腰盈盈一握，更是绰约多姿。
年轻妇人卖的吃食极多，林林总总的摆满了摊子，只是吃食都是冰冰冷冷的，不像老头的汤，热气腾腾。

见林琛看向了自己，那妇人对着林琛嫣然一笑，美得就像一朵月色下绽放的白莲花。
林琛心醉神迷，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
老头一把拉住了林琛，一脸凝重地问他:“你看得见阿怜？”
林琛白了老头一眼，那么美丽的妇人，只有瞎子才看不见。
老头对着林琛摇头:“不要过去！”见林琛一脸的不高兴，忙笑道，“少侠若是肚子饿了，老汉这里有汤，一个铜钱一大碗，管够。”
林琛把老头的手掰开，一脸的不耐烦:“谁要喝你的汤，我要吃对面娘子卖的吃食。”
见林琛不听劝，老头着急了，冲着对面那个叫阿怜的妇人喊了起来:“这个少侠罪不至死，阿怜可否放过他？”
林琛停住了脚步，惊疑道:“莫非阿怜娘子的吃食有毒？”
“没有毒，没有毒！”阿怜笑靥如花地解释道，随手捡起一个点心放入嘴中，一边吃着，一边飞了一个媚眼给林琛，“别听张老头胡说，生意不如我，就吓唬我的客人……奴家好可怜……”说着，作势擦着眼泪。
林琛恨不得立刻把阿怜抱在怀里安抚一番，再也顾不得张老头一旁阻拦，抬脚就走了过去。
“阿怜，钟大人可是交代了的，不可随意滥杀。”张老头急了，大声道。

这时林琛已经走到了阿怜身边，被阿怜一把揪住了胸口，挣扎不得，正满脸恐惧地看着阿怜从风情万种的白莲花，变成了狰狞可怖的女鬼。
阿怜冷笑道:“滥杀？取这位林大侠士的狗命可不算滥杀，你问问他都干过什么好事！”
林琛吓得瑟瑟发抖，好不容易才说出一句:“我没……没杀过人……”
阿怜“扑哧”一声大笑起来:“林少侠，你是没动手杀过人，但是你比杀人还可恶！”说着，阿怜一把捏住林琛的脖子，冷眼看着林琛断了气，把他的魂魄收进了一个特制的袋子中。
见张老头叹着气看着自己，阿怜娇笑道:“老头，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又没越界，是他自己找死，急不可耐地过来的。”
张老头没有理阿怜，开始收拾摊子，一边念叨着:“为情所伤的女子可怕，为情所伤的女鬼更可怕！钟大人让我看着你点，不要杀戮太过，你哪次听劝了？刚才这小子一下子就看到了你，我就知道坏了……”
阿怜刚才杀了林琛，心情大好，也不计较张老头的念叨，抿嘴一笑，一转身不见了。张老头对面的摊子也不见了，只剩下了一堵墙。
“嗨！好色的家伙，明明是这么小的一个巷子，哪能面对面地摆下两个摊子？真是人要找死，谁都挡不住！”张老头气恼地说。
张老头是一个颇有些道行的和尚。那阿怜生前原本是一个富商的独女，被一个读书人所骗，不但害死了她的父母，还把她卖入青楼，使她受尽凌辱。

阿怜为报仇，忍辱偷生，省吃俭用，积攒了不少财物，希望能用钱财找到替自己报仇的人。
这时来了一个侠士，对阿怜特别温柔，也十分同情阿怜的遭遇，还口口声声说要替阿怜报仇。阿怜相信了他，把自己积攒下来的所有财物都拿给了那个侠士。
临走时那个侠士信誓旦旦，说杀了那个书生就回来娶阿怜，一定会带她脱离苦海。可阿怜盼了一天又一天，却盼来了那个侠士发财娶妻的消息。
这时的阿怜已经是重病缠身，无钱医治。老鸨无情地把还在喘息的阿怜扔到了乱葬岗，任她极其凄惨地死去……
阿怜死后，怨气极大，化成厉鬼报仇之后，还是不肯转世投胎，要四处报复薄情寡义之人。
钟馗大人怜其生前遭遇，特许阿怜在人间游荡，报复该受报应之人。不过，钟馗大人和阿怜约法三章，不许杀错一人，如果杀错一人，便要付出代价。想想还不放心，钟大人又特地让张老头还俗，看着点阿怜。

于是张老头只有不辞辛劳地跟着阿怜，竭力劝解阿怜少杀几个人。不过张老头也知道，只有背负冤孽的人才能看得见阿怜这个鬼娘子，一般的人是看不见阿怜的，所以他从未下死力地劝解过那些该受报应之人。
就拿这个林琛来说，他虽然没有动手杀过人，但他仗着风流俊俏的外表不知骗过多少良家女子的身子。他虽不杀人，但被他害了一辈子的女子却不少，因此被阿怜所杀也不为过。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转眼五年就过去了，阿怜口袋里的魂魄已经快装满了。这天深夜，鬼娘子阿怜和张老头把摊子摆在了一条官道旁。
一个年轻书生走了过来。张老头清清楚楚地看见一个脸色青白，舌头耷拉在下巴下面的女鬼趴在书生背上，不禁暗自感叹，这个书生肯定会看见鬼娘子，继而死在她手上了。
阿怜也看到了书生及书生背上的吊死鬼。阿怜最恨的便是书生和侠士这两类人，见这书生背负女鬼，暗自欢喜，忙摆出妖娆姿态，等着书生过来。

书生名叫朱晟。这么晚还在路上走是为了给母亲买药。
和张老头预料的一样，朱晟不仅看见了自己，也看见了阿怜。
这么晚了，又是在这颇为冷清的路旁，一个老头，一个漂亮妩媚得不得了的妇人竟在摆摊，怎么看怎么诡异。朱晟心里盘算着，有点害怕起来，就加快了脚步，想赶紧穿过摊子继续往前走。
谁知，刚走到摊子边时，那妩媚娘子的摊子竟神奇地移到了路中间，拦住了去路。
“你不能过界！”老头大喊着。
“可是他要走了！”阿怜嘟着嘴，娇嗔道。
“他就算走了，也……不是没有麻烦，你没看见他背上背的那个……玩意吗？”张老头怕吓到朱晟，婉转地说。
“老头，你错了，那个吊死鬼可不会害他，她是在保护他呢！”阿怜道。
张老头仔细一看，那个书生背上的吊死鬼果真没有释放出阴气害书生，反而被书生的阳气所迫，有些可怜兮兮地缩在书生背上。
朱晟被老头和阿怜的对话吓得够呛，惨白着脸，瞪着眼睛，哆嗦着身子，半天才颤抖着嘴巴，问了一句:“我……我背上有……有个……啥？”
阿怜一伸手，把那个吊死鬼从朱晟背上拎了下来。朱晟眼前霎时失去了阿怜的身影，只看见一个老头站在自己面前。
原来朱晟之所以能看到阿怜，是因为背上有个吊死鬼。如今吊死鬼下来了，他就看不见阿怜了。
阿怜最恨是书生，她可不管朱晟是怎样看到他的，伸出鬼爪就想去掐朱晟的脖子。
张老头心知事情有异，忙扑过去伸手阻拦。那个吊死鬼也凄厉地叫了一声，纵身一跃，用自己的身子去挡阿怜的鬼爪。
“老头，别多事，他能看见我就该杀！”阿怜变了脸，狰狞地冲张老头愤怒道。又一把把那个吊死鬼推开，恶狠狠地道，“你的道行浅着呢！要不是看在同类的份上，让你灰飞烟灭！”
可怜朱晟只能看见老头向自己扑过来，伸着手，似乎要打自己，其他的什么都看不到，便下意识地一退，正好退到了阿怜身边。
阿怜冲着张老头冷笑一声，一只手掐住了朱晟的脖子，一只手把扑过来的吊死鬼拍到了几丈开外。
张老头急忙来救朱晟，可已经晚了，几息之间，朱晟的魂魄就已经飘了出来。
“阿怜，你这次杀错人了！”张老头沉重地摇头道。
“我没错，‘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能看到我的书生就该杀！”阿怜咬着牙说着，一边把朱晟的魂魄放入袋中。
不过，朱晟的魂魄却没听阿怜的话，乖乖地进入袋子里，而是飘到了那个吊死鬼身边，二鬼相拥，哭泣起来。

张老头叹息道:“这书生能看到你是因为背上有个吊死鬼。阿怜，你……”老头摇了摇头，自责让他说不下去了。
阿怜有错，张老头觉得朱晟被误杀，自己也有错。
张老头有一种本领，能看到人头上的气运。若是恶贯满盈该杀之人，头上的气运就是黑的；一般的人，气运是白的；若是长年行善积德之人，气运就是红的，鬼神都难以靠近。
刚才吊死鬼在朱晟背上时，挡住了朱晟的气运，张老头看不清。后来吊死鬼被阿怜拎了下来，张老头一眼就看到朱晟头上的气运是白的，所以赶紧出手阻拦……
见阿怜倔着不吭声，还是有点不服气，张老头把朱晟和那个吊死鬼叫了过来:“说说吧！你们是怎么回事？”
那个吊死鬼给张老头福了福，悲悲切切地说:“奴家姓王，原是朱家的媳妇……”
原来王氏是朱晟的妻子，两人感情极好。只因王氏容貌极为姣好，被当地县老爷看上。先是用钱，后来又用官位去换王氏，被朱晟全都坚决拒绝。
县老爷恼羞成怒，找了个借口把朱晟打得死去活来，朱晟还是没有答应。县老爷干脆把朱晟关进了大牢，说是王氏哪一天进了他的门，他就哪一天把朱晟放出来。
王氏性子极烈，被逼之下，一绳子吊死在了县衙门口。县老爷怕事情闹大，这才把遍体鳞伤的朱晟放了出来。
经此一难，朱母受不住打击，大病一场，朱晟连夜为母买药。王氏怕夜路难行，便跟着朱晟……
王氏说完，和朱晟抱在一起，又哭了起来。
阿怜傻了眼，看着张老头，希望他拿主意。
“做错了事情，就要承担后果。这事得请钟大人定夺。”张老头说着，从怀中摸出一小根香，点燃了，插在地上，跪了下去，拜了几拜。
阿怜苦着脸，也拜了下去。朱晟和王氏不明所以，也跟着拜。

这时一个豪爽的声音从空中传了下来:“事情我已知晓。阿怜错杀朱晟，必须付出代价。就判阿怜交出这五年的功德，帮朱晟和王氏重生。然后投胎到王氏腹中，转世为人。”
“大人，这惩罚太重了。”阿怜连忙求情，“请让阿怜继续在人间惩恶。”
“不用了！我已经有柳含烟和王富曲两个兄弟助我在人间惩恶扬善，阿怜你必须去投胎转世。”钟大人不见其人，但闻其声，却也极其威严。
下跪一人三鬼均不敢再吭声，只见阿怜手中的口袋飞到空中，化成两颗红珠子，飞到了朱晟和王氏口中，二人便凝魄成身，变成了活人。
吩咐张老头把朱晟和王氏送回去后，钟馗怒道:“这当地县令着实可恶，阿怜你去取他性命之后，便速速去投胎，不得有误。”
阿怜有些委屈地应了一声。
第二天，县里有了两件稀奇古怪的事，一是朱家的媳妇王氏死了几天后竟然复活了。二是县令大人一觉不醒，突然挂掉了……
第二年，王氏生了一个聪明美丽的女儿，取名叫阿怜。
阿怜长大后，求亲的差点踏破了门槛。阿怜放话说，书生、侠士不予考虑，其他的想娶她，还得过她那一关……
朱晟和王氏面面相觑，不由得苦笑，这被情所伤的女子惹不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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