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的故事

记忆里的故事（一）

打猪草
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喜欢怀旧，怀旧的人，喜欢回到过去生活过的地方看看，找寻曾经生活过的痕迹。
新兴的工业园区逐渐吞噬了生活劳作过的田园，我熟悉的田间地头，也只能在记忆里找寻它的模样。陪我度过童年、青年直至中年的地方，正在逐渐被厂房，车间所取代。

我是恋旧的人，喜欢用文字记录生活。岁月里那些一个个久远的故事，像散落在记忆里的珠子，我将用文字的长线，串起记忆里一个个故事。开启记忆的闸门，我曾经历过的一个个场景，将贮藏于一篇篇的回忆里，它们永远不会消失，变成文字温暖流年岁月。

（一）打猪草
生活在农村的我们这代人，少年时期估计大多数都有打猪草的经历。那个时候，我所在的学校每个年级有两个班，因教室少，两个班分上下午授课，每个班只上半天课。
物质匮乏的年代，生活清贫。生活在农村，饭桌上主要的荤腥来源是每家每户饲养的猪。那时候，粮食短缺，养猪主要靠野菜饲养。而打猪草（我们叫它猪菜），是那个年代孩子们必备的技能。

我小时候经常生病，从小瘦弱胆小。二姐那时十几岁，泼辣能干，哥哥们要帮着父母干农活，打猪草的差事就落在二姐身上。
那时候我十岁左右，放学后，二姐骑自行车带着我去离家很远的尾矿坝割碱葱（一种野菜名）。只因附近田间地头的猪菜，被众多的孩子们搜刮的差不多了。偏僻的地方没人去，胆大的二姐就瞅准了这里荒僻没人争抢。
不知道什么原因，小时候的我惧怕陌生环境，更害怕从包钢流向尾矿坝的那两条流着橘红色尾矿水的水泥槽。这两条并列的水泥槽横卧在挖开的壕沟里，沉淀在底部的矿粉被清理出来，黑色的像煤泥一样的铁粉，堆积在两边一直延伸着，高处架着黑色的很粗的管道。

紧挨着壕沟有一条沙土路，一直相邻延伸到尾矿坝。过往车辆扬起的粉尘使路边一排沙枣树近乎黑色。树影婆娑与不远处黑色铁粉中奔流的红色尾矿水，像恐怖故事里的骇人场景。
胆小的我对这条路有着深深的恐惧，在我心里，胆大的二姐无所畏惧。每次经过这里，自行车后座上我紧紧贴着二姐，不敢看向这边，把头扭向另一边，有时也忍不住用余光偷偷扫一眼。
熬过这段路，来到尾矿坝附近的一大片盐碱地，这里荒僻的几乎看不到一个人，放眼望去看不到有遮阳的树木，只有低矮的灌木丛，一片萧瑟荒凉。
碱葱也算是盐碱滩的特产吧，二姐瞅准一片看似丰产的地方开始分工。她负责用韭镰割碱葱，我负责收集起来用编织手提筐运送到停放自行车处。

碱葱是野菜，这里一丛那里一片，我们的目标是一麻袋，近处远远不够。慢慢的，我们离自行车越来越远，我运送的距离越来越长。生性胆小的我提着沉甸甸的筐子，害怕杂草丛里有蛇，不敢走近道，胆战心惊的绕过灌木丛。偶尔遇到野兔窜出，吓得一路狂奔。突然从沙土中钻出的蜥蜴，追着人跑，我常常呼喊着奔逃。
这些恐惧都能克服，而最害怕的是看不见二姐的身影，高低不平的土丘，低矮的灌木丛，常常隐去二姐蹲着的身影。十来岁的我个子矮小，战战兢兢运送到自行车处，倒掉碱葱回头却找不到二姐。她是流动的，要不断变换地方搜寻碱葱。…
远处是黑色的尾矿坝体，坝下面大片大片的盐碱地，被矿粉浸润呈黑色，没有植物的生机。苍茫盐碱滩中，云仿佛就在头顶，十来岁的小女孩，在荒无人烟的盐碱滩，天地间仿佛只有我一个人，那种惶恐没经历过的人是体会不到的！
这个场景多年以后，多次出现在我梦里，那种无助与恐慌，成为我挥之不去的噩梦……

惶恐中呼唤二姐，空旷中声音传不了多远，埋头苦干的二姐常常听不到，直到我带着哭腔高声呼唤，才看见二姐那顶浅蓝色的遮阳帽晃动着。……
堆积的碱葱越来越多时，我一遍遍的提醒二姐够了，她总说再多弄点。总算是来到自行车边，二姐拿的麻袋是加长版的。即使这样，每一次装袋时，她都先装入少量的，用手使劲按压，把两个角都塞满。再往里装一部分，然后让我进去踩，直到一层一层压实装满时，再用细米丝交叉封口。这时候的麻袋已经是圆柱体了，二姐用膝盖按压稍微扁平后，让我把住车把，聪明的二姐每次都把自行车停在低处，我们装袋时是在高处。这样连滚带抱麻袋就上了后座。只是瘦弱的我常常压不住车把，只能上半身压在车把上，即使这样，也经常连同自行车一起上扬……

回家，是那个时候我最高兴的事。年少的我不懂事，不知道我最轻松的时刻却是二姐最艰难的开始。为了防止后座太重自行车上扬，二姐把麻袋尽量靠前，车座只留了一半。我那时候瘦小，坐在自行车大梁上，我先坐上去，身体前倾压住车把，二姐在自行车惯性向前时，敏捷的从我身后伸腿入座。沿着来时的沙土路，中途不下车，一路就这样蹬回家！
记忆里有一次，烈日炎炎的中午，回家途中，车胎没气了。正好路过明家营，向路边人家借了打气筒。那家男主人帮忙重新捆扎时，惊叹这么重的麻袋，我们是怎么弄上去的。……
多年以后，回顾过去的岁月，感慨万千。比我只大四岁的二姐，是怎么从尾矿坝蹬着自行车，一路不曾休息，一直回到家。后座上是一百多斤的大麻袋，前面是我，虽说瘦弱，也有几十斤吧。直到现在，我仍记得抬头看到二姐满是汗水的脸。……
那个年代的我们，清贫中早熟，小小年纪懂得尽自己所能分担父母的重负。被生活重压下的父母，也无暇顾及我们已超出负荷…

多年以后，我们都为人父母，年少时的生活，有些是轻松愉快的的美好回忆。而有些经历却深埋心底，点点滴滴融入我们的性格，甚至影响我们的个性。
今年春天，母亲去世，姊妹们一起守护老妈最后一程。晚饭后，姊妹们敞开心扉谈起了过去。说起了我们曾经经历过的种种，二姐泣不成声，坦言那个时候她也对那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害怕，她也有许多脆弱的时候。只是倔强执拗的她不肯说出来。那个时候，我们的父母连同我们，只知道她泼辣能干，嘴是一把刀。不懂那是她希望自己被看见、被关注。结果是，二姐付出的辛劳，被她泼辣的外表掩盖了！几十年过去了，我们终于懂得二姐内心深处有着深深的伤痛。

畅谈中，我讲了曾经困扰我许多年的噩梦，那些恐怖的场景一直是噩梦的源泉。直到那一天，我才知道，小我四岁的妹妹有着和我一样的经历。我长大前座坐不下时，小我四岁的妹妹就替补了我。她经历了和我一样的恐惧，许多年后那些场景也是她的噩梦。我们泪流满面，为过去经历的生活，为父母曾经的重负，为自己曾经经历的恐惧，更为我们辛苦一辈子的父母……
在泪水中，我们释怀，那些走过的路，有着姊妹们共同的回忆。
父母不在了，兄弟姐妹就是我们的盔甲，我们的拐杖，我们的暖阳。
不管过去经历过什么，都会释怀。

生活是最好的教科书，清贫中让我们学会担当。从那段时光一路走来，让我们懂得感恩知足。这是苦难馈赠给我们的礼物。
手指打出文字，眼前浮现出当时的场景，莫名的眼泪掉下来…… 在文字里重温旧事，在回忆里和故事里的自己再聚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