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老李头的低保清退了

再次看到老李头一个人仍然住着他的老房子，几个村民在帮他修缮屋顶，一股莫名的滋味涌上心头。
他看到我，向我打着招呼，看着他明显苍老许多的脸，我似乎有了一丝丝的内疚，当初取消了他的低保待遇，我是不是真的不应该？
2018年，我认识老李头的时候，他已经八十多了，但身子骨很硬朗，老伴也还在，虽说住的房子旧了点，但收拾得还算干净。
老李头在农村绝对是不讨人喜欢的主儿，什么事情都喜欢愤愤不平几句，而且为人气量太小，谁得罪了他，一定是睚眦必报。
第一次认识他，就是因为他向我举报良叔的老婆在田里焚烧秸秆，我也不知道他哪来的我的电话号码。
良叔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忠厚老实，老婆是哑巴，还有个快三十岁的女儿生活完全不能自理，家里也被列为了贫困户。
老李头举报良婶，仅仅是因为良婶有一次牵着牛从他老房子门口经过，拉了一堆牛粪在路上，没有听他的话第一时间清理掉。事实上良婶只是先让牛入了牛圈，再回去拿工具准备清理牛粪的时候，碰上女儿大小便失禁，先帮女儿清洗了身子，再回去清理牛粪。
我接到电话后，当时也不知道对方是谁，便和村干部第一时间赶去了现场，让良婶把火给灭了，然后找到良叔和他交待了几句便走了。
走到村口的时候，老李头便出现了，说，“就这么结束了吗?按规定不是还要罚款吗？”
我一听就感觉老李头为人不善。在农村，群众之间很少会举报焚烧秸秆这种事，就算是有邻里关系不和的，电话举报之后也不会当着村干部的面质疑处理结果的。
我向老李头耐心解释了几句，说良叔家里条件不好，良婶又是个哑巴，不清楚野外禁烧的规定，我们已经向良叔交待过了，下次不会再犯了，罚款的事就算了。
老李头却仍然不依不饶，说我们这些干部也是做事随意，不讲规矩怎么怎么的。我和他辩解了几句之后，实在不想再纠缠下去了，便说道，“你想要良婶被罚款，就不应该打我的电话，而应该打派出所的电话，他们才有处罚权，我这里只能是批评教育。”
这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然后我才通过村干部了解到老李头的一些情况。他有四个儿子，其中三个儿子生活条件都不错，在市里买了房居住，很少回村里。几个孙子也都混得不错，个个有房有车，有个孙子还是宝马车。只有一个最小的儿子是做泥瓦匠的，还住在村里。
老李头一大家子人的优越感都比较强，在村里的为人处事并不怎么受欢迎。
接着村干部还向我透露了老李头多年来，一直都领着低保，这让我大为惊讶，按照老李头家里的条件，他无论如何都是不符合条件的。
村干部向我解释道，老李头在90年代一次水利冬修的时候，意外被砸伤了脚，当年村里也没有钱给他支付医药费，便每年通过民政上的救助资金给了他一些补偿，后来有了低保政策，老李头便以因公负伤为理由，要求享受低保，这一领就是近三十年。
我说现在低保审批程序早已不像往年那么简单了，按照你们说的他家里的这种条件，他早该被清退了啊？群众没意见吗？
村干部无奈道，群众意见大着呢，村里最怕的就是每年的低保申报，老李头的申请每年都会按时交过来。以前村书记和村主任也告诉过他不符合条件不能继续申请低保了，都被他纠缠得不耐烦，只好给他上报了，为此村干部没少被那些没评上的群众骂。
我说一个个都想着做老好人，挨骂也是应该的，今年低保评审时，你们谁都不要接他的申请，他要闹就让他把申请交到我这里来。
村干部劝我还是按照以前的车轱辘痕迹碾，老李头没那么容易应对，不给他低保会被他缠得什么事都干不了。
我也是有点不信这个邪，说：“你们喜欢被群众骂，我可不喜欢，清退老李头的低保，最多被他一个人骂。留着他的低保，群众可能个个背后戳我们脊梁骨，你们连这点利弊都衡量不清楚吗？”
大概两个多月以后，大概是当年的6月份，老李头的低保申请报告果然就交到我这里来了。我说李大爷，你家四个儿子家庭条件都较好，有三个儿子还在市里买了商品房，按照现在低保评审要求，没有什么特殊情况的话，你这种情况是明确排除在评审范围之外的。
老李头说我有特殊情况啊，我因公负过伤，我的低保这三十多年没谁少过我的。说着还拿了一张证明给我看，证明上简单阐述了当时的事情缘由，也有当时的镇村干部签字。
我说没有这个证明我也相信你说的都是事实，但是现在低保评审越来越规范，你家里的生活条件也发生了很大变化，而且你负过的伤，过去三十年的低保补偿也应该够了，今年的低保你就别再申请了，还是留给比你更有需要的人吧。
老李头顿时暴跳如雷，你敢不给我这个低保你就试试看，我现在就去找县委书记反映。
我说我会把你的家庭情况形成一份报告，你反映到哪里，我的报告就送给哪里。
老李头气呼呼地走了。
他有没有找其他领导反映我不知道，他再找我的时候，态度和以前就完全不一样了，完全是一副死缠烂打、软磨硬泡的架势，每次碰上赶集的日子，他必定要去我办公室，我不在他就打个电话告诉我他来找我了。碰上我在，基本上一个上午就啥事也别想干了，听他大吐苦水，说这几个儿子怎么怎么对老人不上心，没有低保他和老伴基本上就不用生活了。
我不好判断他说的是不是实情，只能告诉他如果子女有能力而不尽赡养义务，他可以去法院起诉他们。
那一整年下来，我不知道老李头打过多少次我的电话，去过多少次我的办公室，我终究还是硬着心肠没有给他办理这个低保。
再次见到他，村干部告诉我去年他的老伴过世了，几个儿子说不给他生活费也不是真的，逢年过节可能都会给一些，但给太多可能也没有。现在他一个人生活，没有老伴的照料，有点孤苦伶仃倒是真的。
我沉默不语。农村里像老李头这样的老人太多了，抚养多个子女长大，到老了，只要自己还能动，都会进行一些力所能及的劳作，宁可一次次跑村里镇里要低保要临时求助，也不愿意开口向子女要生活费，天下父母心，大抵都如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