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休止的加班影响着小职员的身体状况，而老板的精神暴力才是真正折磨员工的鞭子。面对领导的过分指责，周遭环境的冷淡更让人心寒和无望。究竟是融入这“成年人的世界”，还是跳出这场精神控制，把自己的生活抓在手中……
被打击的自尊……
被激起的罪恶感……
精神虐待就这么悄无声息地，
来到了我的身边。
我时刻小心翼翼地揣测着她的心意，
讨好她才能避开无法承受的责难，
愤怒、心软、寒心、原谅……
我的心情就完全围绕老板反复着，
永无止境……
噩梦惊醒后是劫后余生的感觉，梦到的又是前公司里的那些人那些事。
我离职已经一个月了，这噩梦也做了一个月了。
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这后劲儿也太大了吧？”
大半年后，“北大女生自杀事件”发生，一个关注了很久的权威心理平台发布了一个限时免费的《关系操纵测试》，好奇使然，我点击了进去。
测试结果：“你正处于操纵式关系中”。
我的测试结果截图
而我测试时心理代入的那个人——是我的前女老板。
原来如此。
1
前女老板年龄大我一辈儿，是被家族企业踢出来的长女，她打拼下基业的老爸英年早逝，遗产几乎没分到，气不过就自己出来创业了：“我曾经站在很高的高度，现在，我想重新回到那个高度。希望你们能帮我做到。”她没怎么上过学，但对外的文化水平一栏写的是国内某名校研究生毕业，相比“冯总”更喜欢被称呼“冯老师”。
我就在这家单程通勤步行二十分钟的创业公司上班，给的官方职位是项目经理，其实就是啥事儿都干——老板秘书、公众号运营、平面设计、活动策划……我的老板不想明确我的职责定位，也不许我想明白，总之是她的下人就对了：她说什么就是什么，绝对正确，不容反驳。
我心想：有钱挣，离家近，够了。其他的都好说，趁着年轻，耗得起，陪着玩儿吧。
不过老板骂人是真的骂得很难听。
这天，她骂的是从“家族企业时期”就跟着她的“贴身丫鬟”——财务老大姐，而且还当着人家正牙牙学语的小女儿的面儿：
“长没长脑子！”
“亏你还是两个孩子的妈！就你这被狗啃了的脑子遗传下去，生的不还是两个傻子！”
小女儿也是个伶俐的，护母心切，飞身扑到老大姐腿上，边抽泣得上不来气儿边呼唤“妈妈”；她妈也边抽泣着边安抚着轻拍她的背；老板就这么接着骂，不为所动。
场面相当魔幻。
就是这位老大姐，在我从试用期转正的时候特地跟我嘱咐：“冯老师就是脾气有点急，其实她人特别好的！她是真的特别喜欢你，她很惜才的！”其实我也认同，三个月了，任凭她骂别人有多狠，还真没骂过我，对我犯的小错也特别宽容。
但我也清楚，老板的脾气就在那儿摆着，来日方长，我怎可能独善其身？悬在头顶的铡刀总有落下的时候。我默默开始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等待铡刀落下的那一天……
2
老板用我用得顺手，工作量就加上去了，几乎每天都要在她眼皮子底下加班一两个小时——我电脑敲得飞起，她像是个监督孩子做功课的母亲一样坐在我旁边刷朋友圈。
哪天不用加班，她就会在下班前的最后一刻，用一声清脆嘹亮的“小钱！”把我召唤进她的办公室，要和我随便唠会儿家常，聊天氛围“温暖、幸福”，但隐约地洋溢着“如果你这会儿说‘老师，挺晚的了，我先走了’这句话，就是你不长眼”的威胁感。
老板自然是清楚应有的界限在哪儿的，否则没必要将“法定休息时间多占一秒就是赚一秒”的愉悦难以克制地展露在脸上。
但人家就是有本事让我抹不下面儿，员工自己不说，就是自作自受了，即使是不自觉的自作自受。我的内心十分鄙视她装傻的行为，但又无计可施，只好憎恶自己的过度忍让和顺从。
又是一次加班，她翻箱倒柜地找出了几个别人送给她的手工火腿月饼，“呐”地一声递给了我。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她每天这么故意耗着我，也许很寂寞吧——为了争口气，扔下老公、孩子，孤身一人来到这座城市，想着要干出一番“对得起老爸”的事业。
也是个可怜人……那我就，陪会儿她吧。
3
直到有一天，铡刀终于落下，但我没想到会以这么猝不及防的方式落下。
那天深夜，老板发微信跟我说有篇文章要得急，我熬了通宵赶工出来，第二天当面捧给她过目，她当时正无所事事地刷着朋友圈，眼睛都没从手机上抬开：
“你就拿这种破玩意儿交给我？！不合格！重写！”
场面之莫名其妙，我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愣了好几秒后，我咬着牙克制着愤怒轻声问：“您都不看看吗？”
“哦，那你先拿给王老师看，他说行了再拿给我。”
然后这篇如亲儿子般的文章就像个皮球，在各位老师之间踢来踢去，一人一版意见，反复修改折腾了有两个星期，老板才不情不愿地勉强定了稿。也不知道这所谓“要得急，我通宵赶工”的意义何在？
见我面色实在冷峻，老板突然放低姿态示了弱，带着讨好、惋惜又委屈的表情绕到我身后，双手分别搭在我肩头，凑到耳旁轻声对我说：“小钱，不要怪我对你严格，我是为你好，你这样才能进步。”说罢，她又亲昵地将头抵在我肩膀上，“我是信任你才把这么重要的工作给你的，你没有做好，真的愧对我对你的好知道吗？别让我失望好吗？”说得苦口婆心。
其实我能感觉到，老板在以弱者的姿态实施单方面的强硬举措，她在尝试侵占我的所有生活。
法定长假，刚发完和朋友出行的朋友圈不知道有没有五分钟，手机振动，她来信：“如此宝贵的时间不应浪费在玩上，抓紧学学别人的文章是怎么写的。我是为你好。”直白而又牵强。
……
“你们太让我寒心了！”她愤怒地拍着桌子，痛心疾首，“你们每个人朋友圈我都看了！今早公司推送这么好的内容，你们没有一个人转发到你们自己的朋友圈！你们要不要脸！”这是那天长达一小时会议的唯一主题。会议毕，“每天转发公众号推送”成为了新的硬性规定。
……
每个月一到要发工资的日子，她就出差，每次拖个半个月是常态，贴身丫鬟的措辞是：“得等冯老师签字才能发。”这戏码，每月上演一次，雷打不动。
每次工资终于发下来时，老板都是一幅施舍的姿态，并补上一句：“想想你配不配这份工资！”
我的心情很不明朗，积累着“明知对方言辞十分不正确却没法痛痛快快辩论一场”的无力感。
贴身丫鬟虽然业务能力差，连“压缩包解压”都不会，但真是个人精儿，跑来跟我搭话：“小钱，是在生冯老师的气吗？”
呵。
“没有啊姐，怎么突然说这个？”
“嗨！姐跟了冯老师这么多年了，咋会不明白！”她帮我泡了杯好茶，好生伺候着我，“冯老师这几年脾气真的好很多了！几年前，我每天都会被冯老师骂哭！被她抡着大辞典追着打，从一层打到三层，再从三层打到一层……”
贴身丫鬟回忆起这当年事，神情知足而又欣慰，仿佛前几天被当着小女儿骂得狼狈不堪的人不是她……
唉，其实我明白，成年人的世界没有容易二字。挣这份钱就受这份钱的苦，即精神损失费。
有钱赚，就行了。其他的，我暂时还可以承受。
这是我作为社畜的自觉。
4
有段时间，我爷爷生病住院了，我很担心。但因工作一直被占用着休息时间，没能及时去医院看他。
“你爷爷还好吗？”老板问我。用的是母性长辈的温柔语气，唉，再彪悍的女强人也有柔软的一面啊。我内心的柔软被触动了。
“住院了，我挺担心他的。”
“哦，这岁数，快了~”她边说边撑着桌子懒洋洋地起身，像是伸懒腰般心满意足的姿态。这声感叹，我听出了她的愉悦——是对他人不幸的期待。
我码字的手指一顿，不可置信地抬头盯着她回办公室的背影——哼着小曲儿步伐轻快，好像刚才出口的是再自然不过的一句话。
怎能如此出言不逊！那可是我无比珍视的亲人啊！
而且这恶意竟毫不隐藏，太……放肆了！我意识到，在她的心底，自己是个根本不需要被尊重的牲口，我所珍视的一切自然同理。
我瞬间后背发冷，从内心涌上来的恶心感直逼咽喉，此时此刻我无法和这种人共享一片空气。去他妈的工作！我愤怒地扣上了自己的电脑，收拾东西。
“小钱？要走了啊？来，这丝巾你拿着！”她亲昵地把东西塞进了我的手里，“没开封的！好东西！我丝巾太多了，这条带回去送给你妈妈！”
还不忘嘱咐走出公司门的我一句：“路上注意安全啊！”像是个满怀期许与担心，目送自己孩子出门的慈祥母亲。
我甚至怀疑，刚才感受到的那一丝狰狞的恶意，是自己的错觉吗？
这样无端地揣测她，是不是我的不对？
这是第几次了？明明刚遭受了她过分的蛮横无理，却还是莫名对她心软，默默地选择原谅她……？
愤怒、心软、寒心、原谅……我的心情就这么永无止境地完全围绕着老板反复着。
我时刻小心翼翼地揣测着她的心意，讨好她才能避开无法承受的责难。
时间，也就这么一下子过去了。
我也是公司里资格最老的员工之一了，贴身丫鬟除外。
无时无刻、无处不在的加班将我的精力消耗到枯竭，我以麻木的状态连轴转地上班、回家接着上班。明明和爸妈住在一起，却感觉很久都没有说过话了。
最可怕的是，我像面镜子，好像只有随着老板毫无预兆的开心、暴怒，自己的情绪才会有起伏。我会下意识地把老板的扭曲情绪毫无保留地折射给了我身边最亲近的人——我学她的语气叫骂老爸，我学她的措辞损老妈，用着被外人硬塞到意识里的利器，暴虐地穿刺着最爱我之人的心。
每次对爸妈发完火，我都无比愧疚与懊恼，可当情绪再次涌动的时候，还是控制不住丝毫。
我痛苦、无助，而又不知所措。
在被侵占了所有时间和精力之后，我又亲手推开了我的家人。
我的世界，除了老板，什么都不剩了。
5
那天，我又被老板找茬责难，深夜十一点半被她在公司大群用大段大段的刻薄文字“公开处刑”。其余同事没有一个人吱声儿，早已习以为常。
我已经那么尽心尽力地照她的一切指示做了，为什么还是没完没了，为什么永远没办法让她满意……
我悲愤交加，整整一晚辗转反侧，无法入睡，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窗帘逐渐渗透出了光亮——已经是早晨了。
“宝？”妈妈蹑手蹑脚地把门开了条缝，试探地询问我的情况。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模样，我的心像被刀刮了一样：她们也是被我鬼附身一样的残暴脾气弄怕了。我们很久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正常地说一句话了。我觉得自己特别不是个东西！
“你……是不是一晚上都没睡？”
我张了张嘴，诧异得发不出声音。
“你这样，我们太心疼了……这班上得不快活就别上了吧。爸妈希望你健康开心，你不工作，我们也养得起你……”
6
我决绝地离了职。
离职后的一周，隐约觉得家门口窸窸窣窣地有什么声响，一开门看门口一人杵在那儿！吓得我“嗷”地一嗓子！
原来是贴身丫鬟受圣上旨意，来堵我家的门了：“冯老师很痛心，说她明明对你这么好，为什么你还要离开，想再和你谈谈，她还是很惜才的！”那一刻我真的是气笑了——我从没有向她们透露过我家的具体住址，只有一次出差，贴身丫鬟在我家小区门口接过我。这连文件下载都不会的人，不显山不露水地有这个本事嘿！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我这也一脚踩到了江湖的尾巴。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啊。
伸手不打笑脸人，谈就谈吧。那天贴身丫鬟哭着走的，不仅我，我妈都觉得莫名其妙：“你也没说啥啊，她哭什么？”随后，我收到了她的微信：“小钱！羡慕你的洒脱！姐这辈子活得真是窝囊！”一副深受我触动，要重新开始的架势。
我不知其所云，没有回复。
已是离职后的第二个月了，没有任何预兆地收到了前老板的来信：“小钱，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何我如此耗费心血的培养和照顾会换来你如此决绝的离开！我不禁自省是否我真的哪里做得不合适，然而我意识到，我没有任何做得对不起你的地方！是你根据自己有限的学识、眼界选择了自认为更好的出路。”我没有回复。
三个月后，贴身丫鬟还是贴身丫鬟，还是奉命来电探我的口信儿的。
我了然，果断地拉黑了公司的所有人，已被泥沼吞噬的人就不要再拖我下坠了。
我，解脱了。
题图 | 图片来自《无法成为野兽的我们》
配图 | 文中配图均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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