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普通人故事——哑巴

文/枫菲（原创）
我六岁的时候，在家乡上学，共上了一年半。村里只有小学，一个年级三五个学生，一共也就二三十人。

学校在后村一个村委整修过的院子里。三眼窑洞，从左往右依次是厨房，老师宿舍和教室。

学校的院子坐北朝南，每天下午，阳光都会从西面斜斜照在东面，照得东面那高高的土墙呈金黄色。我们几个小孩就在这院子里玩沙包和跳格子。

哑巴就是在这里与我相识的。那天我和同伴吵了架，正准备厮杀一番的时候，他咿咿呀呀地冲进来，挡在我们中间，制止了乱作一团的小孩们。然后走去墙边，开始用手摆动作，他的手指灵活自然，吸引了大家的目光。手影兔子、老鹰、蜗牛和鹅不费吹灰之力就出现在那面金黄的墙上。

我羡慕极了，央求他教我。他依旧是咿咿呀呀着，把小拇指搭在无名指第二个关节，又把无名指搭在中指，最后又把中指搭在食指上，摆出一个奇怪的勾着手指的姿势。他伸出手炫耀给我看，想让我学，我掰扯着自己的手指，却怎么也没法成功。他又开始笑我，然后拍拍我的手，转身离开。

我努力回想着那时他的样子，可时间过了太久了，我只能大致记得他穿着干净的灰蓝衬衫和二股筋背心，趿拉着布鞋，眼睛炯炯有神，在夕阳的照耀下，冲我笑了笑。
我放学回家的时候总能看到哑巴。他家在一个三岔路口，他每天坐在门前的一块石头上，旁边放着他的拐棍。岔路口经常有路过的人，但没人喜欢和他说话，说了，他也只会咿咿呀呀地回答。我也不愿意和他说话，因为我练了好久，还是没能学会他教我的那个勾手指动作。他倒总是乐呵呵得，见了我就叫个不停。

后来爸妈带我去城里上学，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回老家。再见到哑巴的时候，我已经初中毕业了。叔叔开车载着我，路过那个三岔路口，我又看到了哑巴。
他还是在门前那块石头上坐着，他的头上裹了一块白色的毛巾，左手握着一个老烟袋，皮肤干瘪，身形瘦削。他的白色二股筋灰扑扑的，显得很邋遢，他的涤纶裤子上沾着好几处土，布鞋磨破了个洞。
见我瞧他，他略微紧张起来，不好意思地看着我，片刻，又咿咿呀呀地叫起来，眼睛亮闪闪的，脸上多了些惊讶和喜悦。叔叔见状和我说，他可能还认识你。隔着三四米远，我看着这个已经陌生的人，心里徒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我再没有见过哑巴，老家的记忆空缺了几年，再回家时，那个三岔路口已经没了人，小时候热闹的村庄，只剩了些留守老人。有一次路过，我忍不住问爷爷，哑巴去了哪里？爷爷磕了磕他的烟袋，说：“死了。”
我的心刷地一下，惊到说不出话。爷爷背起手，一边向前走一边说了些哑巴的事：哑巴一辈子就在咱这个村，生下来就不会说话，只能说老天爷不公平，一家人就他不正常。后来大了，爹妈老了，更是无依无靠了，凭着点残疾人补助活着。说起来，他还买过一个媳妇，可惜啊，也偷偷跑了。就一个人两眼窑，过了后半辈子。死了两天，邻家才发现，也没个亲戚埋他，村里给买了口棺材，埋在后山了。人这一辈子啊……
我又想起那个向我炫耀勾手指绝技的，眼睛里有耀眼光彩的哑巴。我突然开始后悔，小时候没有缠着他学一学那些手影。我也不知道，每天坐在三岔路口的他，曾经咿咿呀呀地想和我说什么话？

这样想着，我的泪就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