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情感故事：金耳环

文祥真幸福，桃花运冲了顶，家里有个扑点淡淡粉就让村里十个光棍掉眼珠子的婆娘，不曾想，又跑来一个婆娘，在他家吃，喝，睡，如同自家人一样，撵都撵不走。
这些日子，不少人去他家讨杯糖水喝，要两根烟抽，磨磨磳磳到夜晚，想看看这觉究竟如何睡。是三人挤一张床睡呢，还是两人一起睡，一人打地铺？当然，这都是大伙嘻嘻哈哈探头探脑一边想象一边调侃出来的。
文祥一点都没感觉到幸福，头顶的毛倒是烦得一根一根往下掉，恨不得将自家婆娘春英那张嘴撕成抹布，再将她拖到打谷场，往死里揍。
“都怪那张嘴，整天没么事嚼的。现在嚼出事了，自己又收不了场。”文祥坐在踩扁的门坎上，一遍又一遍向那些看热闹的人诉说着。每次一说完，就想起身往外跑，“唉，还是外面清静。”可还没迈出步子，就被两个女人一左一右拉住。
“你跑，我咋办，任由这个疯女人在我家吃喝拉撒，有了劲又找我吵呀。”春英哭丧着脸。
“你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不给老娘说清楚，老娘在你家过年。我就不信，你家还能跑到外面去过年。”
文祥实在没办法，别人的女人碰不得，只得朝自己的女人又吼又叫。
年关了，还真没地方跑。各人有各人的事，老在人家呆着也不行，可没想到这女人这么好面子，有赖性，横下了心，非得闹它一场，以证自己的清白。
赖着的女人叫花妮，眉毛不出色，嘴唇不鲜艳，鼻子有点塌，可这些不那么中看的器官组合在那张白净的面皮上，怎么看怎么让那些男人在夜里寻味。尤其是那软软的腰肢，谁经过她旁边，都想搂一搂，哪怕只是作一个搂抱的姿势，也让人有九点九九分的快活。
她在文祥家里好些天了，饭熟了自己盛，口渴了自己倒水，夜来了自己捻亮灯，倒在客房里蒙头睡。无论谁来劝，道理讲了一大堆，她充耳不闻。她的男人二根嫌她丢人，来拖了两次，她又踢又咬，骂他是个窝囊废。
听人说，她从小就倔。在小学时，有同学无意摸了一下她的屁股，她硬是将那男孩的头砸破了。在武汉打工时，有人用汉腔骂她“婊子养的”，她一直跟着骂别人“婊子养的”，将人逼到男厕所蹲了一下午。
女人真是祸水，也是惹祸的根苗。这一次，春英竟惹着她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只为了一对金耳环。
那天，花妮去春英家玩，摇头晃脑时，一对金光闪闪的耳环晃入了春英的眼里。春英装作没事一样，让花妮将头偏过来偏过去，仔细瞧着那耳环，越瞧越不是味儿。她问花妮啥时买的，花妮说买了半年呢，前段时间不是上山打板栗就是砍柴，怕弄丢了一直没戴，现在闲了，就戴上了。
花妮扭着拧得断的腰肢问春英好不好看。春英嘴上连连赞着，脸上阴了下来，心里却禁不住骂起骚货来。
半年时，她们都还在广东打工呢，怎么没听说她买耳环，春英心里不痛快起来。那时，文祥春英，花妮二根两夫妻都在一个厂里打工，从一个村庄出去的乡里乡亲在外格外亲昵。他们两家租的房子紧挨着，一起上下班，一起买菜，一起烧饭，一起逛街，两家人好得像一家人。
后来，厂里的活多了，上班弄起白班夜班两班倒来。也不知厂里怎么安排的，竟将文祥花妮弄成一班，春英二根弄成一班。他们也请过管理吃饭，也打点过，那帮没人性的家伙吃也吃了，拿也拿了，最后都说不是自己的事。
没办法，为了挣钱，也只能服从安排。毕竟，这个厂待遇不错，活也不重，像他们这种年纪再想找这样的厂，难了。
也该知足吧，很多农民工夫妻一年到头不要说睡一张床，就是见一面沾点露水都没可能。
从此，两夫妻就分开了。春英在上班，文祥在睡觉，花妮在睡觉，二根在上班。不过也没完全分开，逢上节假日，还是可以裹紧床单抱在一起将太阳睡到脑门顶上，起码在换班交错的一刹那，文祥可以捋捋春英的黑发，二根可以摸摸花妮的屁股。
文祥喜欢开玩笑，说些荤段子，花妮爱笑，笑得花枝乱颤，春英节约，只想将钱都挣回家里，二根嘴拙，大多时候只用行动代替言语。
老员工都分得清谁跟谁是一家，新员工却只将文祥花妮当作两口子，春英二根是夫妻。
这也怪不得人家，每天上班下班，文祥花妮一道，说说笑笑，春英二根一前一后，缓缓而行，怎么看怎么都像睡一个被窝里。
慢慢地，有人说文祥也拍花妮的屁股了，花妮不但不恼，还将腰肢扭得更欢。还有人说，两人不仅共一口锅吃饭，还共一间房子睡觉呢。“你不信啵，凡是两人休息时，经常只是一个屋子亮着灯，另一个屋子锁着呢。”说的人还瞄得真仔细。
春英不太信，二根也不太信。她们两人也偶尔会共一口锅吃饭，也会只亮一盏灯呢。甚至有时候，春英也会拿着针线替二根缝袖口，两颗脑袋贴得很近，热气儿吹得脸发红。
但仿佛为了证实某种可能似的，有几天春英二根这一班被外派到兄弟厂赶货。在外加班加点忙几天之后，春英回来了，厂里让她们休息两天。本以为会得到文祥格外的宠爱，夜里会搂得久一些，哪知，文祥却似变了个人，不，完全像不是人，只是一截木头。
而且，文祥还买了一件自己极不喜欢的衬衣，花里胡哨的，穿几天都不舍得换。花妮也买了一件女式的，一样的花里胡哨，看着胀眼。春英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后来听同事说，那叫情侣装。
那个星期天，春英将门反锁，压低声音与文祥大吵了一顿。开门时，已日上三竿，春英眼肿着，一脸倦意，文祥眼肿着，呵欠连连。
同事们都夸文祥勇猛，春英善战，将普通的星期天过得缠绵而伟岸。
花妮尽管皮笑肉不笑，但还是将腰肢扭了起来，嘱咐俩人，人到中年不如狗就不如狗，莫硬是装成狗，并心急火燎地盛了两碗肉汤，让他们补补。二根面沉如水，丢掉烟蒂后，强张着拳头大的嘴，吸成一个呵欠，咕哝着，“今天不逛街了，他娘的好累，睡回头觉啰。”
那一天，四个人都没有出门，也没有串门。夜里，两个房间的灯一直亮着，屋里很静，没有人一样。
第二天文祥上班后，春英才发现自己的耳环不见了。广东一直很乱，大多数打工妹外出，都会将金银首饰摘下来，等回了厂再戴上。春英也一样，外出那几天，也将耳环留在家里。现在回了厂，想拿出来戴上，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这对耳环是文祥春节时买给她的，式样特别，花了三千多块，春英非常喜欢。
春英心烦意乱，好不容易等到文祥中午吃午饭，问他，他却什么也不知道。春英说她送给了野女人，对他又抓又咬，文祥气不过，抽了她一耳光。春英当即大哭起来，文祥双手捂住头，干脆饭也不吃了。
过了一会，文祥才想起来，说春英走的那个星期二晚上，他一个人无聊，跑到录像厅看投影。回来后，感觉家里变了点样，当时他也没在意，反正屋里也没现钱，就两床棉被，几套衣服和一些锅碗瓢盆，不值什么。
想必让小偷光顾了，偏偏摸着了那对耳环。
可无论文祥怎么说，春英就是不相信。因为春英在家时，文祥从来不看投影，说尽是些打打杀杀和嗯嗯啊啊，那是给年轻人看的。
春英边哭边问，他不可能一个人去看投影，跟谁去，是不是隔壁那妖精？文祥一听，又火了，扬起了手，摇摇头，又垂了下来，去上班了。
从此，俩口子像不认识似的，打招呼不是“哎”就是“嗨”。
但文祥与花妮上下班，依旧边说边笑，依旧有人说他拍她的屁股。春英与二根，依旧一前一后，不离不弃，缓缓而行。
谁也不曾料到，那么大的厂，说垮就垮了，他们四人全被一次性买断。此时，家里的农活也忙起来，收稻子，扯花生，打板栗，他们便回到老家，准备过完春节再出去。
一回到老家，所有的怨恨都自动消散了。本来日子可以这样平静而忙碌地过下去，哪知那天花妮来串门，那对耳环让春英一下子激动起来。
那与自己丢失的那一对一模一样，以前从没见花妮戴过，也没听她说过。怎么忽然一下有了，还说半年前买的，鬼才信呢，以她那爱炫耀的本性，满世界早就该知道了。
而且，那对耳环对自己意义重大，是文祥第一次给自己买的首饰，跟结婚礼物一样，并且本来价格就不菲。
春英又没办法向文祥诉说，还没开口便遭训斥，一口气闷在心里，像喉头哽着一根刺，不吐不快。慢慢地，春英开始向村里那些年纪相仿的女人说她半年前丢了一对耳环，她男人说被人偷去了，而花妮刚好半年前弄到一对耳环，与她的一模一样。那颜色的深浅，那晃动的幅度完全一模一样呢，简直再没有这么相像的。
不知怎么的，七嘴八舌，七弯八绕之后，人们听到的是这样的了，花妮的那对耳环是文祥将春英的偷去给她的。人们都去花妮那儿看耳环，都说是春英亲口说的。到最后，春英自己也分不清楚，自己有没有说过。
她也没时间去想这岔子事了，因为花妮已经上了门，整天吵得她焦头烂额。
竟也如广东那时有些相像了，她们共一栋屋子住，共一口锅吃喝，连睡觉也同时了，只留下一个二根，孤零零地守着一盏灯。
这桃花运来得不清不楚，不要说左拥右抱，文祥连觉都睡不好，也无暇回味广东那美好的时光，整日毛焦火辣，却无从发火。
二根倒也不多说什么，不时地拉拉自己的女人，可女人那腰就是软，二根捏都捏不住。
黄泥巴粘在裤衩里，即使不臭也成了屎，都是耳环惹的祸，看来还得仔细找找耳环了。文祥疯子一般，将衣柜里，阁楼上所有与广东沾边的衣服，鞋子，包装袋，不管是自己还是春英的，全都抱到院子里，翻转，捏摸，一一抖开，摊平，不错过一块布头，一张纸片。
春英双手叉着腰立着，花妮坐在椅子上，边嗑瓜子边晃腿，二根不停地搓着手，来回走动。
文祥满头大汗，院子堆成小山。
“叮当”一声，一枚金灿灿的戒指从一方手帕中掉落下来，滚动到春英的脚旁。春英慌忙收起手，腰一躬，抬起腿要踩住。文祥眼疾手快，拂过春英，捡起戒指，吹了一下，来到春英面前。
“说，这是哪儿来的？”春英趔趄着才刚站住，额上涌出一层细密的汗。她的脸向左首旁偏了偏，很快又调过来，但气息却匀不下来。
“二根，花妮，出大事啦，还不到家去。二伯没人照看，偷喝了许多酒，跌水塘里去啦。”有人匆匆跑来，大声地喊道。
左首旁的二根脸色煞白，一转身，比兔子跑得还快，边跑还边掏出纸巾擦鼻尖的汗，看来，他是真的慌了。
花妮也跑起来，腰肢依旧扭得好看。快到转角时，她回头瞪了一眼。
文祥和春英同时低下头来，一会儿，又轻轻吁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