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鬼故事〗弑父

01

那是民国二十七年。

王扶是王家村村长家的儿子，平日里只管念书，读的是洋人办的学堂，也是镇里唯一的读书人。

大山里好不容易出来一个读书人，这是村长家最有脸的事，逢人便夸嘘自己儿子，想要在城里说一个好人家的女儿，于是天天往城里跑。

后来，村长家真的在城里找到了关系，听说开了几家店铺，每日进账可观。

王扶对这些不感兴趣，久在山里，和周围的年经人格格不入，像他这么大年纪的早就生儿育女，下田做事了。

直到有一天，王家村来了一家逃难的人。

来人据说是秦淮人家，家里很有钱，一来就买下了一座小院，就在王扶家附近。

这两年因为战乱，前来逃难的人格外地多。

可这些人都往省城走，哪里会有人来这山里？

村子里来了外人，自然引起了村里的好奇。

没过两天，村里的老人便摸清了这户人家的底细。

院子主人是个女儿家，带着一个老管家和几个下人，女儿家从不出户，白天就像死了人一样安静。

听着这些人嚼舌根，王扶也会呵斥，大户人家的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你们懂个求！

王扶也是见过世面的，洋人学堂这种小姐也有，也不放在心上。

02

第三天夜里，那户人家终于有了动静。

也不知怎么着，今天晚上王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总是睡不好觉。

窸窸窣窣听到远处传来的小曲。

王扶静心听着，唱的是吴侬软语，似流莺婉转。

这小曲王扶以前在学堂听过，也有同学会唱，好像叫什么无锡景。

起身披衣，王扶寻着小曲而去。

出了大门口，就瞧着隔壁院子里点着煤油灯，琵琶声和歌声从那里传出。

王扶不知不觉走到人家门口，就这么静静地站着外面，听着小曲。

诡异的是。

平时夜里村里稍微动静，都会引得犬吠鸡鸣。

这小曲唱起竟然毫无动静，连个看热闹的村民也没有。

王扶心思都在小曲上，也没注意这些。

琵琶声停。

王扶意犹未尽，在门口踌躇了许久，鬼使神差的上前叩门。

“王扶啊王扶，半夜叩人家姑娘家的门，你还知道什么是恬不知耻吗？”

王扶反应过来，羞愧地骂了自己几句，想着落荒而逃。

王扶刚转身，就听着身后嘎吱声响起。

老管家探头探脑，说着一口吴侬软语：“侬有撒个事？”

王扶煞红了脸，尴尬地吱吱呜呜：“我……我住隔壁，听……啊，没事没事。”

“后生家，侬是来听曲的不？”老管家笑着，举起煤油灯，印着一张苍白的老脸，

“听曲就进来，屋外头凉，都是乡里乡亲的。”老管家开了门。

王扶本想拒绝，奈何脑子里都是那动听的女儿声，说：“我就去院子坐坐。”

王扶想着，他就在院子坐着，也不进人家闺房，唐突了人家小姐。

一进院子，王扶就感觉到一股寒风袭来，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这才发现自己就穿了个里衣，大夏天的山里还是有些凉。

老管家在院子里的桌子上放了一盏煤油灯，就往屋里走。

王扶见状，便老老实实地坐了下来，听着屋子里继续弹起了琵琶，在小曲声中，昏昏沉沉睡去。

03

第二天醒来，王扶发现自己躺在自家院子里，还是被家里干活的长工叫醒的。

“王哥儿，你怎么睡在这里？昨晚干啥去了。”

王扶惺忪着眼，困意袭来，“昨天晚上听小曲去了。”

说罢，伸了个懒腰，便回房间继续睡了，留下茫然的长工。

听小曲？哪里听小曲？

一连几天，王扶过上了日夜颠倒的生活，晚上就去院子里听曲，白天却越来越犯困，甚至一觉睡到太阳落山。

这夜，王扶依旧来了。

王扶愈发喜欢这个素未蒙面的小姐，对这个姑苏小姐也愈发好奇，忍不住心中的诱惑趴在窗户偷看。

只见得那小姐坐在梳妆镜前，抱着琵琶背对着王扶。

透过梳妆镜，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个面容娇小白皙的女子。

王扶当时看迷了眼。

女子转过身来，忽然停了下来，说：“院里怪冷的，王哥儿何不进来坐坐？”

王扶发誓，他这辈子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似清水芙蓉，就坐在那里，抿嘴笑着，春风拂面。

王扶顾不得什么男女之别，直接推开窗户翻了进去。

女子眉角清冷，脸色也和那老管家一样白，似乎是好久没见过太阳一样。

“小姐。”王扶哂笑。

“我姓郑，单名一个怡。”郑怡笑着。

王扶站在房中，硬是不知道说什么，却问了一个让他自己更尴尬的问题：“郑小姐，你父母呢？”

“我父母……”郑怡眼眶忽然泛红，舍了琵琶，哭腔着，“战乱横生，我们一家跟着政府西迁，路过山路的时候被歹人谋害了。我不敢继续上路，只能在这里落脚。”

王扶听着本来也暗自悲伤，却又心中暗喜，但脸上还是装作同情的样子。

“旧人已去，节哀顺便。既来之，则安之。来了王家村，都是乡里乡亲，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似是王扶的话触动了郑怡，郑怡扑进了王扶的怀里，闷声抽泣。

王扶大着胆子，轻轻抱了上去。

04

自那以后，一来二去，两个人感情愈发深厚，王扶就天天留宿郑家。

直到村长回来了。

这次村长带了很多东西回来，还给王扶带了一个礼物，一个白玉镯子。

“儿啊，这是我从城里买的，等着送给你未来儿媳。过几天你跟我去一趟城里，正好媒婆帮你说了一门亲事，去看看。”

村长很开心，大包小包的往家里提，那镯子递进了王扶手里。

手镯触手可滑，十分温润。

然而王扶呆在了原地，喃喃地说：“爸，我不去，我有喜欢的人了。”

“谁？”

村长佝偻着身子，瞪着王扶。

“隔壁逃难过来的小姐，是个大户人家。”王扶知道父亲贪财如命，后面一句话故意拔高了声音。

“进山的路就一条，哪来的逃难小姐？”

村长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坐在门口看向隔壁的院子，点起了旱烟，一口接着一口。

王扶心思不在父亲莫名其妙的问话上，只是把自己关进了房间，他很累，只想睡一觉，睡到晚上就好了。

是夜。

王扶趁着父亲已经睡去，借着月色跑去了郑怡家。

一到郑怡闺房内的王扶，抱着郑怡坐在梳妆镜前，魂不守舍。

郑怡问道：“哥儿有心事吗？”

王扶摇摇头：“我爸回来了，这几天可能会很少来了。”

王扶没敢说出要去相亲的事，他拿出了手镯：“这是爸送给未来儿媳的，好看吗？送给你了。”说着，王扶抱紧了郑怡，脸靠在她的肩膀上，“嫁给我，好吗？”

郑怡接过手镯，手指颤抖着。

“来，我给你戴上。”王扶将手镯戴在郑怡手腕上，“巧了，大小刚刚好。”

郑怡猛然站了起来，一把推开王扶，情绪激动：“走！你走开！你以后别来了！”

“为什么？你怎么了？”王扶充满不解。刚刚还温存着为什么突然生气了。

“我不想嫁你啊！你出去啊！”

郑怡歇斯底里，怒吼着推开王扶。

王扶看着关上的房门，不明所以。

“王哥儿还是过几天再来吧，小姐今天心情不好。”老管家沉着脸，声音阴森森地站在王扶身后，仿佛空气又冷上了几分。

王扶被管家带了出去，一开院门就看到父亲站在门外，嘴上还叼着烟枪，身后还跟着几个长工。

王扶以为父亲会大发雷霆，结果父亲只是说了一句回家，浑浊的眼神深深地盯着王扶身后的老管家。

老管家轻轻地关上门。

05

“这就是你说的小姐家？”

在家里，父亲声音沙哑，拿着烟枪的食指在微微打颤。

王扶唤了一声爸，就被父亲按了下去。

“你乖乖跟我去城里相亲，这几天你哪里都不能去。”

王扶刚想反抗，就被长工挡了下来，然后外锁了房门。

第二天晌午，王扶被外面的狗叫声吵醒，王扶在窗边看到父亲正带着一帮长工杀狗，好几条黑狗躺在地上，已经毫无动静。

王扶又躺了回去，想着今天晚上怎么跑出去。这个窗户并不牢固，可以翻过窗户去郑怡那，问问郑怡为何变心。

到了下午。

外面忽然人声喧嚣了起来，忙喊着“走水了”“救火”等话。

王扶心中一震，立马窜了起来翻出了窗户。

眼见得郑怡那院子火光冲天，一群人拿着水桶扑水救火。

王扶发了疯似的冲了上去，却被长工死死地抱住，不敢让他过分上前。

村长就站在空地上，还是拿着烟枪，一边吐着烟雾，一边嘴角咧笑……

大火烧了一下午才被扑灭。王扶看着已经是灰烬的院子，踉踉跄跄地走了进去。

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味道，院子里已经看不到活物。

王扶找寻了好久，只在角落地找了一个手镯，那手镯已经满是灰烬。

擦掉灰尘，白色的手镯竟然完好无损，手镯上竟然还刻着一个“怡”字。

王扶失魂落魄地回了家，入眼就看到父亲在空地上带着一群长工埋狗，还在地上点了三根香，三长两短。

王扶怀疑是父亲放的那把火，但是他凝噎了一会，终是问不出口。

痛苦的王扶只能回了房间，默默地戴上了她的手镯，仿佛还残余着她的香味。

自那以后，父亲便慢慢收拾东西，准备搬去城里，这个村长的位置，父亲也准备让位了。

王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好几天了，收拾好的父亲默默叹了口气，这几天王扶在房间里什么也不肯吃，只是唱着那听不懂的小曲。

“儿啊！我是想救你啊！你是我老王家的独苗，我怎么会害你呢？”

父亲在门口劝说着，拍了拍门，那门嘎吱一声自己开了。

王扶一只手翘着兰花指，一只手打着节拍，坐在镜子前，唱着婉转的无锡景。

“我有一段情啊，唱拔拉诸公听~”

那声音清冷，似是不像王扶厚重的声音。

“爸。”王扶主动说话，“能告诉我你在城里做什么生意吗？”

“你问这个作啥？”父亲有些不悦。

“去了城里我还得接手你的活啊！”王扶喃喃着，似乎应从了父亲。

父亲这才回道：“做猪肉声音，沾了血，不适合你。去了城里给你开家铺子，想做什么生意你自己看着办。兵荒马乱的，做什么都比种田好，指不定哪天就被抓壮丁了。”

“沾了血，是这样吗？”

王扶说着，将煤油灯摔在床上，大火混着棉花被子轰然烧起。

“你疯了！”

父亲冲了进去就要灭火。

王扶一把抱住父亲，滚在地上。

一向孱弱的王扶今天力气奇大，竟然将农耕多年的父亲死死地按在地上。

“你做的生意，是杀了我全家十六口人吗？还有我那九岁的弟弟！”王扶声音突然尖锐，像是女人一般。

父亲瞳孔一缩，猛然想起了前段日子在山下劫的那个逃难大户，不多不少，正好十六口人。

那户人家还有个女儿，戴着一个漂亮的白手镯，就那么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干惯了这个行当王父没有手软，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即便他放了这些人，后面还有其他土匪。

都是发财，还不如我发财。

……

民国二十七年夏。

王家村一起大火，村长和他儿子，死在了睡梦里。

随后几年，村子里几个男人都莫名其妙死了，这几个男人都在村长家当过长工。

村里有人说，是那个逃难小姐冤魂锁命，至于那个逃难小姐，好多人愣是想不起来了。

但是老瞎子却说，是那村长见财起意，烧了人家全家。那王扶失去爱人便疯了，拉着村长一起赔命。

不服气的问，那几个长工怎么死了？

那瞎子继续讲道，不就几个男人嘛，你看看村里还有几个男人？不都拉壮丁死在战场上吗？

说完，老瞎子便不理这些人，默默地哼起了吴侬软语。一只遍布伤痕的手敲打着节奏，手腕上系着半只漆黑的手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