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故事:瞎乙儿

2022-6-4 15:06| 发布者: admin| 查看: 358| 评论: 0

“瞎乙儿不在了(去世的意思)。”电话里母亲对我说。
瞎乙儿是我的邻居,他可能是出生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
从我记事起他给我的印象就是一个干瘦的老头,驮着背,弯着腰,地地道道一个中国式农民的形象:勤劳、朴实、吃苦、善良。整天拉着一个架子车忙来忙去,家里、地里。他一只眼睛有问题,不能视物,不知何时何人开始叫他瞎乙儿,接着村人就叫开了,以至于后来很多人都忘了他本名叫聚发。他一生没有娶妻,但正如他的名字一样,一辈子却都在为聚财而奔波着。





我家门前有一个大空场,一到饭点邻居们都端着饭碗聚拢来,女人们聊着家长里短、针头线脑,男人们说着地里收成、趣闻轶事。这个时候瞎乙儿也是参加的,他一手端着一个很大的粗瓷碗,盛了满满一碗玉米糁糊度,另一手拿一个大馒头还有一个咸鸡蛋,饭场边一节枯木上坐下。农村人不讲究,一节枯木,一块砖头皆可成座。
瞎乙儿吃饭的技术很高超,待玉米糊度稍稍放凉,一手端起,嘴在拇指一侧,“呼——噜噜”,随着手腕一扭,嘴在碗沿转了一圈儿可就到了拇指另一侧,一口糊度也就喝到嘴里,而且还烫不着嘴,滚烫的饭也可以这样喝。
“乙儿,你娃子喝饭水平高啊。”

一个辈份比他高的老人笑骂道。
满场的人都是哈哈大笑,瞎乙儿却不觉尴尬,嘿嘿一笑算作回答。

但是他拿的咸鸡蛋却从没见吃过,每次饭场吃饭,来时拿一个,吃完饭又拿着回去。后来,经过仔细观察才发现,原来他把鸡蛋一头打了一个小洞,吃馒头时用筷子在鸡蛋里戳戳放在嘴里嘬嘬就算吃了。
人们就说:
“乙儿啊,你这吃法,半年也吃不了一个鸡蛋。”
瞎乙却回答道:

“万贯家财嘴里省来。”
一个从旧中国走过来的农民,斗大的字不认识一箩筐,身体不好,土里刨食,一分一毫都得从嘴里抠出来。

也许是鸡蛋打开的时间长了,也许是天气温度高了。好几天都没见他吃咸鸡蛋,有人问他:

“乙,怎么这些天不见你吃咸鸡蛋?”

瞎乙说:

“不粘,扔了,生虫吃不成了。”

“哈哈哈,天这么热,你一个鸡蛋吃那么长时间不生虫才怪,”人们笑答到,“你这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万贯家财嘴里省来。”瞎乙儿还是那句话。
瞎乙儿年轻时也是有过娶妻添嗣念头的,无奈父母过世太早,他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家境实在太过贫困,一耽误之后也就没了念想。

忽然有一年,一个不知是何地的、有精神病的女人来到了村上,病情时好时坏,东家一口西家一嘴的要着吃。
有人就对瞎乙儿说:
“乙儿,你看,这女人大部分时间还算是正常的,你把她领回家拾掇拾掇,去乡里给说说情况登个记,你俩过得了,保不准还能给你生个一男半女哩。”
瞎乙儿也动了心思,晚上就把女人领回了家。可到了第二天之后却再也没见到过那个女人,人们都感到很奇怪,多天以后有人在外村看见过那个女人,还是整天疯疯癫癫不成样子。有人就问瞎乙儿,怎么不要那女人?瞎乙儿一脸的讪笑,扭扭捏捏不作回答,问的人多了,实在没办法才说出了实情。
原来,那天晚上瞎乙儿把那女人领回家拾掇拾掇后就睡觉了,前半夜还算平安无事,谁知到了后半夜那女人精神病却就犯了,突然起身掐着瞎乙儿的脖子不松手,把瞎乙儿掐的直翻白眼,费了好大劲儿才算挣脱出来。那女人翻身下床抱起瞎乙儿的一件衣服出门就跑,瞎乙儿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缓过劲儿来出门就在后面追,无奈瞎乙儿是驼背,不适合追人,加之自己的眼睛不济,撵出村好远也没见那疯女人的身影,只好悻悻返回。他心疼的不是那女人,而是他那件破衣服,破家值万贯,破衣服缝缝补补还能穿。

从那以后,他就彻底断了娶妻的念头。只是后来偶尔有人提起此事说,
“乙儿,你这又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哎呀妈呀,你是不知道哇,差一点就把我掐死要了我的命,我是再也不敢要女人了。”瞎乙儿讪讪地回答。

众人一听都哈哈大笑。
其实,瞎乙儿是喜欢孩子的。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农村,文化娱乐方面相对匮乏,和现在是没法相提并论的。夏天的晚上,天气闷热,村口的打麦场就成了人们乘风纳凉的好去处。

吃过晚饭,人们三三两两的,各自拿着一个小凉席到打麦场,你挨着我,我挨着你,就地而铺席地而卧,或躺着或坐着,聊天打屁闲磕牙。
瞎乙儿也去,但他却喜欢和我们这些小孩在一起,给我们讲天上哪个是福禄寿三星(学名参宿一二三,它们指向南方就到了我们的春节,所以民间有三星向南家家过年一说),哪个是参昴星(学名昴宿星团,相传是七仙女的化身),或者讲个鬼故事,一群小屁孩听得津津有味,一会儿哈哈大笑,一会儿又心惊肉跳。



有一次,瞎乙儿说,我问你们个问题看看你们谁能说出来,说出来了有一个小小的奖励。

“好好好,快问快问。”

大伙迫不及待地叫喊着。

“你们算算自己身上有几个头?”

大家都开始算起来了,有的说就有一个脑袋一个头啊,有的说有十个手指头,有的说有十个脚指头,乱七八糟闹闹哄哄。
瞎乙儿就嘿嘿嘿地笑着,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见我不说话就对我说,

“小娃,你说说你身上有几个头?”

我不假思索回答说,
“我身上有一个脑袋这是一个头,十个手指头和十个脚指头,还有两个肩膀头,总共有23个头。”
说完我得意地笑着,瞎乙儿却说小娃娃你再想想,我说就是23个头,瞎乙一指我的裤裆说,
“这里还有一个小鸡鸡头呢。”
瞎乙儿又拍拍我的屁股说:
“还有一个屁股头。”
“哈哈哈哈哈,”一群小孩开怀大笑,“对对对,还有一个小鸡鸡头,一个屁股头,一共25个头。”
笑罢,瞎乙儿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裹着纸的糖块说道,来来来,一人一个,一人一个。最后,拿着还剩的一个对我说,

“你比他们多说出了两个肩膀头,这最后一个算是奖给你的。”

我在小伙伴们眼羡的目光下把那颗糖块装进口袋。

那时候,吃这一颗带花纸的糖是很奢侈的,一般的家庭也就在过年的时候给孩子们买上一些,平时谁有那闲钱去给孩子们买这些东西,也就是偶尔跟着大人们上街赶集在供销社的橱窗里看一眼,大人们还拉着让赶紧走,不能多看,怕看多了就走不动道了。
孩子们得到了糖块就一哄而散去找自家大人,瞎乙儿也就起身佝偻着腰踽踽独行往家回。现在想来,当时他的心中肯定是落寞的、孤独的,他想有一个完整的家,一个自己的孩子,他也努力过,可到头却如水中月镜中花,万事皆空……
如今,瞎乙儿已经过世好多年,不知道在村人们的记忆里还有没有他一丁点的立锥之地,而我这么多年偶尔还能记起他来,或许多年以后我也会慢慢地把他忘却,但留在脑海中的那些往事却怎么也磨灭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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