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598元当老板？湖北蕲春多名宝妈投诉“疑被美容院拉进传销骗局”｜封面深镜
封面新闻记者 石伟“我本来是去应聘美容师，她们劝我当老板。说交598元就能当老板，交2万就能成为合伙人，过几年就能拿百万年薪。”11月2日，“药圣”李时珍的故乡湖北黄冈蕲春县，多个宝妈反映，她们被劝导“入股”美容院，数万元购买了一堆美容仪和保健品，部分保健品疑似三无产品，“导师”让她们“拉人头拿奖励”。她们怀疑进入了传销组织。
记者陪同她们前往蕲春县市场监督管理局漕河监管所，一名办事窗口工作人员表示，目前未接到这些产品存在问题的通报，“如果产品确实有问题，你在里边工作了几个月，是不是也要追究你的责任？”
12月3日，记者接到自称是产品厂商的人员电话，称将核实相关情况后再答复。
应聘美容师被劝说“入股当老板”
数万元拿货后怀疑“被传销”
李婷是从外地嫁到蕲春的，和丈夫已经有两个孩子。平时，丈夫在外地辗转工作，她在蕲春照顾两个孩子。为了减轻家里经济负担，她一直在留意县城里的用工信息。
今年3月份，李婷看到朋友转发的一则信息，当地美容院招聘美容师、招募合伙人。“我去应聘美容师，她们四五个人围着我聊了两个小时，介绍她们的产品和经营模式，说打工一辈子赚不了多少钱，不如入股当老板。”
招聘信息（受访者供图）
李婷说，对方向她宣传，店里除了经营美容服务业务，还经营“尚赫”品牌产品，包括尚赫美容仪和各种保健品，市场前景无限。“他们的宣传资料里，每种保健品都有好几种功效，结合他们的疗法，有抗癌、减肥、预防子宫肌瘤和促进夫妻生活等几十种效果。”
对方劝说李婷缴纳2万元成为合伙人，缴9.8万则可以参与分红。李婷表示要跟丈夫商量下。“她们说，这点事都要跟老公商量太没自主能力了。我说没那么多钱，先交了一万多块。”
这些钱里边，包括一台5000多元的尚赫品牌美容仪，还有2000多元尚赫品牌保健品，以及6000元床位租费。“床位租费是每个月600元。租下床位，相当于可以使用一张美容床。签了合伙人协议，大概意思是我可以利用店里资源进行经营，没有更细致的权益。”
投诉人5680元购买的美容仪（受访者供图）
记者看到，李婷签的是一份C级合伙人协议。协议称，为更好经营尚赫项目，李婷购买尚赫公司5680元的创业礼包，由曹某一方负责培训，李婷被考核合格后可以在曹某的美容院创业，李婷工作时间自行安排，有偿为美容院的合伙人提供服务，服务费用由各合伙人当天结算支付给李婷；李婷自己的顾客进店消费，李婷可获得净利润的50%作为奖励；李婷对美容院作出负面影响或损害美容院利益的，曹某有权单方面解除合作。
其他几位宝妈告诉记者，她们也是被劝说签下类似的协议，之后开始在美容院上班。“店里十多个人，全部是股东。我们做一单200元的美容项目，提成15元、20元。不定期会开会，要我们拓客。实际上就是拉人头，发展新股东，介绍一个新成员奖励你多少钱，新成员产生的利润会按比例分给你。”
“我们都做了好几个月，平均每个月工资五六百元。想挣钱，就要拓展新成员拿提成，要从身边朋友开始拓展。我还发现，一些考察者来店里，我们这些合伙人就相互扮演顾客和技师，显得生意很好的样子。”李婷说，她隐约感觉这像是早些年的传销，于是决定退出。
投诉人购买的保健品（受访者供图）
记者注意到，投诉者们购买的保健品中，有一款产品主要原料为几丁聚糖、磷酸二氢钙，产品信息标注“本品经动物实验评价，具有调节体液免疫的保健功能”。
她们说，因为担心产品安全，这些保健品都堆放在家没敢使用和销售。
交10.8万元成股东，可年薪百万？
美容店称“拉人头拿提成”是个例
12月2日，记者在蕲春见到了6位投诉者，她们分别被蕲春的两家美容院招揽。其他人交的钱比李婷多，最高一人交了10.8万元，属于高级股东。这些高等级的股东，可以参与分红。她们被集中带往武汉、长沙参加尚赫品牌宣讲会。
投诉参加的百人宣讲会（受访者供图）
“持续了两三天，每人交200多元会费，有几百人参加。听产品介绍，现场演示一瓶脏水被在仪器作用下几秒钟变成清水，演示她们清肠产品的功效；听各种老总的财富故事，讲她们如何从普通家庭妇女和带娃宝妈变成年薪百万的独立女性。跟她们学习话术技巧。”高级股东黄丽缴纳了10.8万元，做了一个月后始终“无法对身边朋友下手”，坚决退出了，店里退给她6.8万元，“家里还有一堆保健品，其中有几包没有产品信息的药粉，一千多元一袋，也不敢用。那个仪器，在网上看到同款价格也只要几百元。”
投诉人购买的无产品信息的药包（受访者供图）
她们提供的聊天截图显示，群里的“老总”们总是在发言祝贺，祝贺谁谁又发展了多少万级别的新加盟商，宣布新拓展一位成员，可以获得数千元“创业奖金”。还有成员凑在一起，举着红彤彤一把钞票摆造型拍视频。
黄丽还拍下上百张在长沙参加大会时候的照片，其中多个“老师”在台上分享了如何将亲戚、邻居、校友、同事以及出租车司机、服务员等群体拓展成“人脉”“财脉”，如何招揽一个2.8万元和一个9.8万元级别成员，以及如何可以达成年薪100万元。
投诉人参加的宣讲会（受访者供图）
宝妈们介绍，曹某是蕲春区域的总负责人，在两家不同的店里都接受过曹某的培训。她们提供了曹某在不同时期的朋友圈截图，内容大同小异，都是“600元可以拥有一家美容店”“598元可以当老板”“2万元钱当股东”“恭喜某店再入股东一名”这样的内容。
记者探访蕲春一家名为“美遇”的美容店时，一名身穿便服的女性迎上来询问“你是某某介绍来的吗”，随即被一名负责人打断。
记者表明身份，表示要找店铺老板或者曹某沟通核实情况，对方表示自己是新来的股东，随后又叫来另一位何姓女子。何某表示，曹某很久前已经离开了，店里经营不善，老板外出打工挣钱了，自己也是从曹某手里接手的股东，店里的产品都是从曹某手上接的，不知道来源。记者看到现场张贴的营业执照中，经营者是何某某，她曾在微信群发布过揽客话术。记者询问眼前的何某，是否是营业执照上的老板，对方否认，并拿出手机对记者进行录像。
根据李婷等人提供的号码，记者现场拨打曹某电话。曹某表示，自己在蕲春只经营过“美遇”一家店，今年夏天已经转手离职到外地去了。曹某称，她与天津尚赫公司没有合作关系，只是从天津尚赫公司买货并成为会员，“当时店里经营困难，才招揽李婷她们作为合伙人共同承担成本，一起赚钱，介绍一个人确实有奖励，这只是临时的措施，不存在拉人头拿提成，也没有在其他店推行这个模式。”
曹某还介绍，她招揽的合伙人分为“合店”和“股东”两种，合店者只需要缴纳床位租金并购买一定数量的产品，股东则另外需要入股费用，但可以参与分红。
曹某说，合作之初已经讲好了，购买尚赫产品入伙后是不退费用的。
投诉参加的宣讲会（受访者供图）
记者注意到，宝妈黄丽在长沙会场拍摄的照片中，尚赫宣讲师的宣讲内容中也都有“合店”和“股东”模式的介绍。
市监所人员反问：
“美容店有问题，是不是也要追责投诉人”
记者在网络平台搜索“尚赫”发现，自2016年以来有大量的公开报道及网友发布内容，质疑尚赫模式存在传销嫌疑。
2024年11月28日，湖南电视台曾报道，长沙多名女性遇到了和李婷一样的遭遇，被“600元就能当老板”的宣传吸引成为美容院股东，被要求捆绑代理尚赫公司的产品，被宣传招募合伙人拿提成，以及如何实现百万年薪、千万年薪。
2016年，潇湘晨报曾报道，一家美容、减肥店以拉客入股作为盈利模式，当时的工商局现场调查时，发现大量疑似传销的资料；店铺负责人声称是获得直销公司天津尚赫的授权，却无法提供授权证明，并且天津尚赫获得许可的直销区域并不包括湖南。
在相关短视频平台上，有大量的网友发布内容，讲述参加尚赫创业项目时遭遇了与李婷类似的过程，数千上万条的评论中，也有大量网友讲述了类似经历。
李婷介绍，她曾以“美遇”美容店无资质销售保健品、医疗器械为由，向蕲春县市场监管局投诉，后得到漕河监管所回复，称现场调查未发现该店销售保健品、尚赫医疗器械，因证据不足不予立案。
12月2日，记者与投诉人前往漕河监管所了解情况时，窗口工位的工作人员表示目前未接到尚赫相关产品有问题的通报，“如果它（美容店）有问题，那你们（投诉人）在里边工作了几个月，拿这些产品给消费者用，是不是也要追究你们的责任？”
随后，他向领导转达了采访请求，要求记者现场等待。期间，其他工作人员拍摄了记者的证件，并索要了联系方式。监管所一位张所长介绍，李婷举报的这家美容店一直在更换法定代表人，执法人员前往现场“找不到负责人，没查到那些产品。联系了曹某，她是外地人，已经离开蕲春不做了”。
张所长介绍，李婷等人都签了合伙人协议，不属于消费者，按规定不该由市场监管部门负责，应该走司法途径，“但我们还是联系了天津尚赫公司想协助退款，尚赫公司说相关产品已经拆封，不能退款。尚赫公司一些人因为别的案子，被警方带走调查，现在没办法处理这个事。”
张所长表示，6名投诉者涉及不同店铺，遭遇的经历类似，会将情况反馈给县局，将相关线索并列研判。
12月3日，记者接到一名自称天津尚赫公司媒介负责人的电话，记者将投诉人反映的情况、网络关于尚赫的质疑，以及曹某的回复情况反馈给对方，希望核实曹某是否与尚赫是合作关系，以及曹某招揽股东给予奖励的模式，是其个人行为还是尚赫相关店铺的普遍行为。对方表示将核实后再回复。截至发稿，记者尚未收到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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