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dmin 发表于 2021-12-11 01:14:22

《北方一片苍茫》:窥探中国农村的荒蛮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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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一片苍茫》(电影剧照/图)

电影《北方一片苍茫》的开场——在大雪覆盖的树林里,一男一女艰难行走,大雪没膝,俩人步速极慢。镜头一转,是女主角王二好视角的农村炕头上。她以画外音的方式,和镜头中的人进行着“两个空间”的对话。

该片是导演蔡成杰的长片处女作,2017年获得第11届FIRST青年影展最佳剧情片、最佳导演。今年二月,又斩获第47届鹿特丹国际电影节金虎奖。评委会评价它“故事聚焦在女性视角,一位虽然身处困境却不断反抗着受害者身份的女性,她挣扎的旅途凝聚了纠结复杂的情感和精巧的幽默感。”影片中,故事的一切都围绕着王二好这个角色展开。

时隔一年,影片于今年7月20日在全国艺术联盟专线上映,这部小成本现实主义题材电影终于可以和观众见面。剧本初创时,这部电影叫《小寡妇成仙记》,现在的《北方一片苍茫》在蔡成杰看来更像电影名字,也包含了更广泛的意象。

满纸荒唐言



影片拍摄地是在导演蔡成杰的家乡河北省平泉县,这里是蒙冀辽三省交界处,辽河源腹地,语言汇集了三地的发音,演员田天扮演的王二好说着一口杂糅的方言,偶尔蹦出东北腔和山东味儿。田天是山东人,方言是为了电影现学的。在蔡成杰的记忆里,这片土地总有故事发生,或离奇,或古怪,关于王二好的故事也早有耳闻。

田天饰演的王二好是个死了三任丈夫的寡妇,因为这种遭遇,王二好成了村子里奇特的存在。她的遭遇越被放大,关于她的宿命论就越离奇,阴差阳错下,她成了“仙儿”—— 一个村民们寄托精神需求的符号。

电影开头,二好第三任丈夫大勇子刚刚去世,村里到处是她克夫的传闻,带着自己的小叔子石头无家可归。作为债主的二好讨回了自家的金杯车,这个车成了她和石头的“移动住所”。

故事的背景设定是冬天。蔡成杰向南方周末分析道:“这个故事如果不在冰天雪地里,那二好这个角色的生存压力就没那么大,她必须寻找到一个温暖的房子,能够度过冬天,这件事情很重要。所以我觉得这个故事的起点还是生存。生存是动力,所以不停地找房子,为了找房子而去装神弄鬼。”除了基本的生存问题,影片中王二好散发的人性温暖跟周围人的冷漠形成对抗,外部世界的冰冷让她身上闪烁的人性微光显得更难能可贵。

外面冰天雪地,车里温度无异,找一个能睡觉的地方成了二好的目标。而在影片开始,导演用主角身份交代了二好离开哥嫂家的原因:还在昏迷中的她被老豆腐强奸了。接下来,性骚扰贯穿全片,村长、同学、村民,谁都想在寡妇王二好身上尝点儿甜头。

因为这些稀奇古怪的事情,王二好成了“仙”。在蔡成杰看来,这种看似有点莫名事情的背后一定存在着普遍认知:“一个女人死了三任丈夫,她的命运应该算是跌落到谷底了。但是人总会置之死地而后生,在自卑、特别悲伤的时候会反弹,当这样一个命运特别悲惨的女人还需要继续生存下去的时候,她就拥有了一些弄假成真的可能。而如果是一个普通女人,别人并不太在意,恰恰因为死了三个丈夫,别人会觉得她本身命硬,更容易联想到有神力。”

从原本被全村欺凌的对象成了人人供奉的神仙,王二好将计就计把这种“身份”利用了下去。瘫痪多年、屎尿不能自理的聋四爷被她扔到铁桶里洗个澡,二好找洗衣粉的功夫,四爷就冻死在了里面,可笑的是四爷居然死而复生还腿脚灵便了。B超鉴定过的女胎儿被王二好施法,竟然完成了龙凤转换,圆了一家子“只要生不死、就往死里生儿子”的梦。导演用荒诞的手法展现了一个个不可能发生的事件,让观众游离在真实与虚幻之间:到底怎么回事?

影片涵盖了重男轻女、性侵、贩卖人口等等社会问题,很多来自蔡成杰听闻的真实事件。但蔡成杰认为,用一个虚构的作品去质问这个地方是否真实存在,以及是否对应真实事件,这本身没有意义,如果真这样就拍成记录片了。一个村子,数百村民,让所有荒诞诡异的故事在这里发生,人性的善恶也一并上演,导演说他只想成为一个北方农村某些生活样态的描绘者。

不精不诚难动人



北电表演系毕业,科班出身,女主田天是电影中唯一懂表演的专业演员。除了学习手语,她还学习了开金杯车、萨满舞,拿到剧本三天就把台词通篇背过。因为是专业演员,田天能给到蔡成杰不同的表演方案,或夸张,或收敛,然后根据导演所需去调整。导演蔡成杰认为田天演戏不成问题,问题在于她如何表现农村妇女的生活状态以及和其余所有非专业演员的素人们协同、平衡。田天需要去填补自身缺乏的农村生活质感,而这种质感恰好又是“素人演员”们自带的。

因此,拍摄前一个月田天提前下乡,去到老乡家里住着,观察农村人生活,模仿他们的举动,在原汁原味的生活里浸泡;而非职业演员的素人们,必须把剧本通篇背过,按照导演引导提高表演能力。

每一场戏之前,所有人围坐在一起通读剧本,导演在这个过程中提出相应的表演要求,一一分配下去,“演员们”自己回宾馆排练、彩排,最后再带去现场,实景拍摄。由于演员不懂调度和走位,蔡成杰和团队商量之后决定用固定镜头拍摄,给他们一个自由的表演空间。蔡成杰向南方周末解释道:“不能给到太多的特写,特写需要不停地切断他的表演,非职业演员没有重复能力,你打断他,他的下一条状态就不一样了,所以综合考虑,我们对非职业演员在现场拍戏的要求就是让他更接近生活化。”

片中饰演二好同学徐伟的素人,是平泉县一个超市的老板。原本带着闺女来试戏,自己被导演相中了。拿到剧本后,他把台词抄在烟盒背面,进货、卖货之余的时间里一遍遍背。电影定在二月份拍摄,徐伟背了整一个春节,仍觉得压力很大。值得一提的是,片中有个情节是徐伟对二好趁醉起意,要把她扑倒在床上,这让素人徐伟觉得非常害羞。蔡成杰向南方周末回忆起这段趣事:“春节时他拿自己的老婆一直在练手,练得有点走火入魔,后来给我打电话说‘我真的演不了,我特紧张’。后来我们就去他的超市给他做工作,他媳妇特别冷淡地说‘你知道吗?我有胃病,他一直拿我练,现在演得每天都不管发货,不看店了’。”

演员的故事不仅这一桩,在原来的剧本中,主角之一的石头也是个正常的孩子。

拍摄前期,蔡成杰找到自己在平泉县特殊教育学校任教的亲戚,向他提出了关于石头的一些基本要求。带着剧组去挑演员,发现孩子们都有不同方面的缺陷与残疾。蔡成杰一眼相中饰演石头的温新宇,他告诉南方周末:“温新宇12岁左右,特别羞涩但有灵气,很合适。”

剧组找到县里的手语播音员,把剧本里面的台词全部用手语翻译过来,对温新宇进行了拍摄前的培训。田天也一并学习了手语,在片中,手语是二好和石头的主要交流方式。

石头不会说话,意味着他和嫂子二好之间失去了很多直接表达的机会。但蔡成杰认为,石头一角是二好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情感所系,也是她活下去的动力。他们之间应该建立一种独有的温存关系,手语这样独有的沟通方式正好。

谁解其中味?



电影共拍摄九天,杀青之后大部队都走了。第十天,河北突降一场大雪。导演带着摄影师用航拍器拍了一些空镜,新雪蓬松柔软,覆盖整个辽河源地域,原本凌乱灰暗的农村景象变得规整、有序。谈到这场雪,蔡成杰觉得幸运:“雪景的好处尤其在北方农村里,从摄影的角度来说有一个不可回避的功能就是遮丑,那些房屋庄稼烂叶子凌乱不堪,而且灰土土的,但一场雪下过之后,所有的基调都特别统一。”

影片中,真实世界的画面是黑白的,有些荒诞事件却是彩色的。因为是固定镜头,没有太多运动变化,导演需要在镜头语言上做更多尝试。蔡成杰和摄影师决定用黑白来呈现整个电影的现实基调,寒冷和黑白叠加更显人情冷漠。用彩色来区分现实与虚幻,蔡成杰告诉南方周末:“这种颜色来参与叙事能更好的让观众进入故事讲述的世界里,服务叙事。”王二好和石头终于睡上热炕头时,墙上挂着一串闪烁的小彩灯,仿佛是五彩斑斓的希望。

故事的末尾,因荒唐而死的人也一个接一个:王二好心疼生了六胎的孕妇,孕妇却和丈夫合伙把女儿全部卖掉;王二好好心救了被追债的同学徐伟,换来的结果却是利益熏心的同学因狗头金引发矿难害死村民。善良的王二好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行善,可并没因此获得回报,更残酷的事情接踵而来。

即便如此,导演蔡成杰认为:“这里面没有纯粹的坏人或者恶人,即便电影里展现了一些人情冷漠或者利己主义的东西,这些村民也都是思想正常的普通人。王二好的种种行为也没有超脱所有人,她所做的仅仅是源自一个女人最普通的善良。”原本的加害者成了请愿者,原本的受害者成了座上宾,镜头转换间,人性的善恶交织、碰撞、破碎。

在女主角田天觉得最难的一场戏莫过于自己身穿萨满服跳舞的那场“请神”戏。“我一直生活在城市里,那种场面真的没见过。”萨满服是制片人焦峰亲手缝制的,王二好在白茫茫的大地上手舞足蹈。

影片中展现了众多人性的复杂性,但蔡成杰没有明确指摘好坏、善恶,他认为:“我觉得这部电影是现实主义,但不是批判现实主义。我没有批判他们,也没有去美化或丑化他们,只是客观呈现。事实上是个人的一种感受,然后借助那里的景和人,以一种游走的身份在介入每一个事件和抽离这一个事件。”

王二好也有很多愿望,比如吃上热饭、睡上热炕,保护好石头。尽管悲惨到被浇百家尿、被同村的女人们围殴,她也是淡然处之,挺着腰杆儿挨枪子儿。在女主角田天看来,王二好的人生态度是积极的,灾难接二连三,她从没想过自己不活了。

最后,王二好唯一的精神寄托石头死了。突然、迅速,没有一点缓冲。电影中没有明确给出王二好结局,却用事件来佐证她情绪的全面崩溃。

在观众的认知中,“神仙”这种概念属于迷信范畴。小寡妇被村民架到了仙的位置,承受的却是作为人的种种苦难。这一切,已经不是简单的黑色幽默了,世界无奇不有,北方一片苍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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